沈棠宁哪里会不知道虞景闲的意思。
两人不自觉对视一眼，只刹那的功夫里，便都有了各自的评断。
但那老人家似是全然不知，依旧自顾自说着他的惨淡境遇，“我如今无处可去，你们可愿收留？”
说这话时，他面上却是淡淡的，尽管语调里带着的是追问意，可沈棠宁和虞景闲却是从来都没有品咂出其中的请求意来。
“若是我们不愿意呢？”
不等虞景闲开口，沈棠宁却是突然抢白。
倏然听着这一句，眼前老爷子突然变了神色。
他眼神里不自觉露出了几分惊愕的模样，但不过转瞬的功夫，便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愤怒意。
瞧那阵势，似是实在为他们此刻的选择不满。
虞景闲没理会眼前的老头，只状若不经意地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
沈棠宁神色坚定，眸子里满眼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姿态，搭在胸前的玉指若有似无地敲击着什么。
虞景闲一眼就注意到了。
他猜出沈棠宁大抵是在卜算，而那丫头之所以全无迟疑的拒绝，十之八九是因为最终的结果算不得太好。
“这怎么行！”
那老头显然是从始至终都没想到过两人会是这样的态度，不自觉下意识反问。
倏然听着这一句，不单是虞景闲，就是沈棠宁也一时没绷住，噗嗤轻笑了声，好容易才止住了意味深长的笑，不疾不徐地反问，“为什么不行？”
沈棠宁有意将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
说话的时候，她始终不错眼地盯着眼前人，那阵势显然是非要彻底看出个所以然来才好。
对上她不无凝重的审视眸光，那老头显然有一瞬错愕，虽说他很快就稳住了心绪，兀自端着一张冷脸，没好气地道，“你们两个年轻人，居然能眼眼看着我一个糟老头子被人追杀，仁义何在！”
质问声倏然回荡在耳畔，虽不在他二人意料之外，却多少还是让虞景闲和沈棠宁有些发懵。
不为旁的，只因这两人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们在不经意间因着无言的默契前后脚选择的人，竟然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家伙。
那一刻，与其说他们是在为老头振振有词的不满而头疼，倒不如说是在为自己曾经天真的选择而懊恼。
遗憾的是，这世上到底是没有后悔药的。
所有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都不过是事后茫然无措时的自欺欺人罢了。
事到如今，他们是根本就顾不上追悔。
当务之急，最要紧的是立时甩开身前这个厚重的包袱。
是的，包袱。
若非无法让时间倒转，纵是沈棠宁依旧将那平安符递到了这样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手里，她也绝不可能愿意说服虞景闲将他强自拖回家来。
得了些便宜就立时上房揭瓦的人，不配被他们仔细照应着。
“仁义本就没什么用。”
先前那不容置喙的一句是沈棠宁先开的口，她自是不可能再让虞景闲替自己转寰。
事实上，虞景闲虽是被沈棠宁这一连串的动静吓得不清，可归根究底还是不想眼睁睁看着那小丫头跟个无关紧要的人浪费唇舌。
他本有意想要护着人，但不成想沈棠宁反应迅捷，从一开始就没给人以搭腔的机会。
不得已，虞景闲便也只能径直退到了一旁，由着这丫头折腾。
彼时虞景闲全部的倚仗，不过是但凡那老头显露出哪怕分毫的凌厉姿态，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一个箭步冲上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给对方以半点可乘之机。
那是他留给沈棠宁最后的自由。
届时，无论沈棠宁答不答应，虞景闲都绝不可能有半点心慈手软。
然而，让虞景闲始料未及的是，眼前人倏然听着沈棠宁这没好气地反问，竟是意外比他们还要先一步变了脸色。
“见死不救之人，活着也是枉然。”
他死死地盯着沈棠宁好一会儿，冷不丁蹦出了这么一句。
沈棠宁却似是早有所料，她先是不自觉向后退了半步，安抚似的看了虞景闲一眼，而后才悠悠然回望那不自觉瞪大了眼的老家伙，不紧不慢地补了最后一刀。
“想要我们死？倒也不是不行，但这可是在九厄当铺，一应行事都得依着规则来呢。”
顿了顿，沈棠宁却又突然停下来，似是如梦初醒一般，冷不丁追问了句，“九厄当铺，你应该听说过吧？”
这后补的一句，分明是凌迟。
虞景闲在旁听着，便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不至于让自己突兀地笑出声来。
毕竟沈棠宁说那样的时候神色实在坚定得很，她语气再是郑重不过，若不是虞景闲也一并见证了前头在事，他说不准也会因为眼前人这副咄咄逼人的姿态而不由得有片刻恍惚。
毕竟，一老一少莫名形成了眼下的对峙情势，在旁人看来实在突兀得很。
可沈棠宁却是分明只为试探。
她哪里会猜不到呢。
若是这老人家能始终端着他先前那副无论见了谁都是茫然无措的模样，沈棠宁未必会对其有所怀疑，可偏偏这人目的太过直接。
他许是半点都不愿意转寰，才会如此单刀直入。
奈何，越是直白而干脆，就越不可能轻易赢得沈棠宁和虞景闲的信任。
“总之，我们不可能留你，至于你想如何，便是你自己的事。”
径直丢下这一句，沈棠宁也不管那老头究竟是什么反应，便自顾自拉着虞景闲走了。
“鱼汤都冷了，赶紧给我热热去。”
沈棠宁神色淡淡，可说出口的话却还是不由得带着几分让人意外的笃定意，虞景闲大抵也是许久都没有听着了，以至于冷不丁听着竟也不由得恍惚了片刻。
及至那人走出了老远，倏然顿住脚步一回头，才惊觉有人还落在后头。
“发什么呆呢，还愣着做什么，想饿死我吗？”
沈棠宁没好气地呵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和那老头对峙得久了些，言语间总也不由得带着几分不快。
虞景闲闻声倏而回神，顾不上多想便当即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