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甄泠朵顾不得了。
等身在京城，她抬眼望去，竟是乌泱泱的阴气。
只一眼，她就忙不迭移开了眼。
那一瞬，甄泠朵只当自己是饿极了，以至于恍惚间生出些幻影。可好不容易深吸了一口气，重又一次镇定下来，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望向别处的时候，一切却并无半点不同。
甄泠朵依旧能看到那盘旋在京城上空的游魂，甚至还能听见他们怅然而无奈的叹息声。
临死前那最后一点念想，全都能原原本本被甄泠朵听个真切。
起初，甄泠朵着实被吓得够呛。
毕竟活了这么些年，她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竟有这样的能力。事实上，在踏进京城前，她完全不知道。
不管是先前爹娘故去时，亦或者是这一路流亡路上见到过的各式各样的人。
甄泠朵见识了很多次生死别离，却也从未能像如今这般，冷不丁撞破这么多因遗憾或不舍而在此停留着的，曾经鲜活的生命。
她失神之间，不由脚下生了趔趄，亏的是这一路走来大家都已经习惯了相互扶持，身边的人出手扶了人她一把，才不至于让甄泠朵彻底乱了方寸。
“饿了吧？刚打听过了，最近京城的流民太多了，现如今各处都在开棚施粥，咱们也赶紧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那人并未将甄泠朵那惨白脸色放在心上，只自顾自地说着。
甄泠朵也不敢将自己先前所察觉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对方，只能沉默着被人推着走。
连她自己都没有办法相信的事，甄泠朵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以如何的面目来说服旁人。
只是，甄泠朵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恍惚间被推搡着赶过去的地方，竟是相府。
“这位相府千金可是好人呀，据说是她说服了相爷，才又专门在这儿设了个粥棚的。”
“可不是吗？听说她嫁的可是状元爷，这可当真是郎才女貌啊。”
“毕竟是相府千金，哪里是我们这些粗鄙之人能够肖想的？”
“想什么呢，能从这位大小姐手里接过一碗粥来填饱肚子，就已经是我们莫大的福分了……”
甄泠朵记不清自己到底站了多久，她眼见着那人一袭鹅黄色襦裙，正跟着一众奴才们一道亲自为流民布施。
她听着每个人都毕恭毕敬地跟她说谢谢，可听着状元夫人浅声说着不用客气，或是提醒大家小心烫。
那样温软的语气，是甄泠朵从前未曾听过的，甚至哪怕做梦都不敢设想。
乡野之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习惯了扯着嗓子喊，温声细语的样子，甄泠朵从来都不敢想。
刚知道那人另娶的时候，甄泠朵不是没有好奇过。但现如今当真亲眼见到了人，她倒是再没有半点不甘或是失落。
就好像，这位相府千金生来就该陪着那一位志向远大的状元郎。
又或许，是他们两人端的就是一副天作之合的幸福模样。
总之，甄泠朵再一次坚定的相信，她与那书生从头至尾都不过是陌生人，不该有半点牵绊。
从往那点零星的交织，不过是她强行求来的。
等时日一到，他们终究是要往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上走的。
一如现在，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相府佳婿，一个是上不得台面的流民。
近乎天与地一般的差距，又哪里还有相见的必要呢？
这个念头一起，甄泠朵便再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继续耐心等待。
她怕，怕万一那人亲自前来，陪同心爱的妻子一道救济流民。她也怕万一被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认了出来。
她更怕自己会抑制不住，下意识想要多看人几眼，以至又招徕旁的祸端。
“我有点累，先去那边歇一会儿……”
甄泠朵终究还是转身离开了，临行前，她到底是没忘记跟身边的人打了声招呼。
只是对方倏然听她这样说，眉眼间不自觉显露出诸多惊愕，“要不再等会儿吧，眼看着就快轮到我们了，好歹也吃点东西再去睡呀。”
任由那人连声劝说，甄泠朵却是始终故我。
“不了，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想赶紧睡……”
见她这般坚持，旁人自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甄泠朵朝人摆了摆手，便径直往外走了。
这相府，她大抵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跟着来了。
居无定所的日子虽然艰辛，可周遭毕竟都是些遭逢天灾人祸同病相怜的人，到底不存在多少轻蔑和鄙夷。
虽说也时不常会出现各种因想要第一时间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或是抢夺安身之所而起的纷争，但终归不过是少数。
甄泠朵始终端着一副不常与人争的淡然姿态，倒也并未曾遇到太多的麻烦。
但，好像怎么都比被过往的熟人撞破当下的尴尬要好得多。
甄泠朵离开时，十分笃定坚决，可终究还是抵不过腹内空空。
流亡的日子里，能寻到什么，与最终能吃进肚子里的，终归不是一回事。
比如她现在，为了一时的脸面放弃了即将到手的，热气腾腾的白粥，便只能四下搜寻些别人弃之不要的东西，只盼着能暂且抵挡住那一阵接着一阵的空城计，好能让自己有力气坚持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馒头。”
甄泠朵不无惊喜地喊了一嗓子，心说自己好像也算不得太惨。
至少，在饥饿非常的时候，还能捡到一些吃的。
虽然那馒头被人咬了一个角，外皮还沾染了些灰尘，但只要把那些都抠掉，倒也能让她不至于整日里无一粒水米入腹。
甄泠朵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可怜她那时满心满眼都只顾着去翻找吃食，却是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在她弯下腰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处置这唯一到手的馒头时，身后却倏然有人驾马而过。
“传令下去，众将士维持秩序，安顿流民，不可再生意外。”
恍惚间，甄泠朵听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与宋珩从前那温和的语气大不相同，多的是凌厉和不容置喙。
但只一刹，甄泠朵便不自觉回头，她偏巧瞧见了那端坐在马背上的人，身形健硕，目光坚毅。
连模样都是她心心念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