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泠朵当然记得刘煜。
那是曾让她无数次心动过，也痛苦过的人。
一朝功成名就，转头便忘了昔日种种。
诚然，或许在刘大人眼中，甄泠朵过往的种种真心不过是些蝇头小利而已，但甄泠朵自己明白，那时的她分明已是卯足了劲儿，付出了自己所拥有的全部。
甚至还差点因此毁了名声，乃至于丧了性命。
如果没有宋珩及时出手相助的话。
事实上，甄泠朵就是因为突然想到了宋珩，才会不自觉陷入了沉思。
她突然的沉默，也与那刘煜并无半点干系。
但眼前人显然不这么想。
“放肆！”
冷不丁听到一声厉喝时，甄泠朵多少是有些恍惚的。
她怀念自己的丈夫，有什么不对？虽说如今的宋珩一跃成为了大将军，但过往那三年却也终究不是假的。
哪怕现如今就连甄泠朵自己也会接连叹息着说自己诸多配不上，却也总不忍让从往那些日子倏然如烟消云散，再不复踪影。
就算只有她一个人记得，也好。
可当甄泠朵端着一副茫然模样抬眼张望时，对上的却分明是一张怒不可遏的脸，“无耻浪荡，明知刘煜心有所属，竟还妄图坏我相府门风，着实该死。”
不容置喙的一句落下，甄泠朵转头便见她招呼身后众人，“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打。”
几个大汉应声而动，在被强行拖走的那一刻，甄泠朵分明还听到了那句再坚定不过的打死勿论。
该说在那一刹那间，甄泠朵私心里是存着几分迟疑的。
她倒是认出了来人，可不正是前不久还在相府门前布施的状元夫人嘛，只是她不明白，刘煜既不曾与自己重遇，又如何能让他的娇妻这般嫉恨？
几乎是溢出胸腔的愤怒，甄泠朵半点不怀疑，若非她能暂时撕下相府千金的端庄脸面，或许已经一个健步冲上来，亲自动手将她撕碎。
如今的她，之所以弄出这样大的阵势，既是环境使然，但从根本上说，还是因为放不下。
“算了，直接动手罢。免得她叫唤起来惊扰了四方，反而愈发麻烦。”
甄泠朵原以为，等着自己的到底是那厚重的板子，她甚至已经准备好提前跟人求一块粗布咬着，若是不行，哪怕是咬住手腕，也好过经不住打而下意识哭喊出声。
甄泠朵确信，哪怕自己并不惧怕死亡，但还是希望能从根本上拒绝这样的赧然。
纵是身死，她也希望自己终究被人记住的，是从前那份自在和欢喜。
哪怕，并没有多少人认同。
但，还没等她找到机会开口，对方却已经改了主意。
前头命令刚下，便有那从来没什么眼力见的家伙倏然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夫人说了，要给她个痛快，兄弟们快些动手罢。”
甄泠朵抬眼望去，瞧见的赫然是一把刚刚才磨得锃光瓦亮的长刀。
疫病四起，京城治安也远不如从前。现如今挨家挨户怕是都准备好了傍身的武器。
一路走来，是甄泠朵自问已经见识了许多，以至于在冷不丁撞见眼前这一幕时，倒是并不觉得异样。
相反，她还有些庆幸。
庆幸自己或许不必再忍受皮肉之苦，昨天才意识到自己活着终究只是个累赘，今日就有人愿意亲自送一程，委实是大幸。
“有劳了。”
听着甄泠朵煞有介事地说出这一句时，在场众人却是不由顿住。
尤其是那状元夫人。
她原以为，倏然得知自己将死之时，甄泠朵总会惊慌失措般跪地求饶，权且不论她从前对刘煜到底存了多少的心思，生死关头，总也不至于分不出轻重。
但甄泠朵没有。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半点异样，因为那饶有行味的一句，更是让自诩聪慧的千金大小姐陷入了沉思。
“她这是在故意试探本小姐？”她恍惚着问。
底下众人却是径直摇头，“小姐，她哪里敢啊，左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流民，怎么敢与您叫嚣，她才没这个能耐呢。”
然而，纵使旁人说地得再笃定不过，她心底里却也总是横着些许不安。
“快些动手，我多一秒钟都不想再看见她。”
不论甄泠朵到底存了些什么心思，如今的状元夫人却只念着能尽快解决眼前麻烦。
不论她从往跟刘煜到底有多少牵绊，自此刻起也该彻底终结，再没有机会翻覆。
彼时的甄泠朵已不自觉闭上了眼睛，她以一副安然自若的态度，迎接着随时都可能到来的死亡。
不是不怕，而是无所畏惧。
因为她知道，自己很快就将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寻到一对最温柔的父母，如从前的很多年一样，陪伴在他们的身边，守着一座旧山头，过着原本就属于他们的快活日子。
没有刘煜，也没有宋珩。
只有他们一家三口，最是自在，最是欢喜。
那样的时光曾无数次在甄泠朵的梦里出现，她也曾无数次想要回到过去，如今总算是能如愿了。
可怜旁人却并不知道她的这点心思，以至于在倏然对上的时候，总还不自觉感到恍惚，生怕是自己眼花了。
双方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直到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还没等有人回过神来，大门被人以蛮力强行踢开，“什么人胆敢当街强抢！”
冷不丁的一声，吓得此前还不以为意的众人惊慌无措，就连相府千金也已趁乱从另外一边夺路而逃。
而为首之人终究还是不曾命令下属发起追击，而是亲自解了甄泠朵身上的束缚。
“没事了，有我在，无人敢动你。”
云淡风轻的一席话，被他说得再郑重不过。
甄泠朵听着这并不陌生的语调，心中却只剩无尽的遗憾和怅然。
他们不该再遇的，一点也不该。
甄泠朵兀自摇头，好不容易才挣脱了宋珩的桎梏，她低着头，欠身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说罢，她便径直转身想要离开。
却架不住宋珩早已先一步拦住了她全部的退路，“你还能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