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径直关上了大门，重新坐定后，柳姑娘最先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们不该来的。”
笃定的语调倒是和前一夜，甄泠朵刚找到人的时候一模一样。
但四人到底是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晚，虽是好容易才勉强挨过了一晚，但亲历过的人都知道其中艰难，宋珩和甄泠朵没有做声，反倒是落后几步的程归远始终心有戚戚然。
“要是我们没去，你就预备一个人扛？万一你要是没能扛得住呢？”
忙不迭问出这一句的时候，程归远声音里已是不自觉带着哭腔。饶是他已经亲历了许多事，也知道凭着柳姑娘如今的姿态，想来她锋之前也已经经历过许多回如同昨夜一般惊心动魄的事。可若然有的选择，无论什么时候，程归远都不可能视若无睹。
他是一定要跟着的。
“没有万一。”
柳姑娘沉声应道，“你们自己也都能感觉得到，对付樱花人，只能我自己来。”
说罢，柳姑娘兀自轻叹一声，她言语间不自觉多了几分怅然意，明知艰难，可这一路她却还是紧咬着牙关，拼命应对，并不敢让自己轻易露出哪怕些微的怯弱。
不为旁的，只因柳姑娘身后还站着许多撑花镇的百姓。
她从来都不是孑然一身。
柳姑娘所有的孤勇，都来自于身后一众村民的拥护。
她是为了所有人而战。
“我不想听什么万一，也懒得解释昨日种种，但事已至此，柳姑娘当真还不愿据实相告吗？”
程归远嘴唇翕动，他似是还想要再反驳一二，可奈何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却是冷不丁被一旁的甄泠朵径直打断。
生死输赢，此刻倒显得不是那么紧要。
甄泠朵他们最需要搞清楚的，还是那些敌人究竟为什么非要紧盯着撑花镇不放。
事实上，这是一直以来横在他们心头的疑惑，过去甄泠朵和宋珩不提，全因误会柳姑娘失了记忆，对他二人全无信任可言，不得已他们才只能曲线救国，先想方设法留在这撑花镇，再伺机深入探查。
可事到如今，情势一变再变。
无论柳姑娘还是程归远都不过是佯装不觉，且现如今他们四个已是联手对敌，且不论旁人作何想，那些樱花人是断不可能放过他们的。
既然已是不得已重又站在了一条船上，他们眼下需要做的，便是彼此坦诚，全无遮掩。
尤其是柳姑娘。
“樱花人对我撑花镇的控制，并非是这几年的事，早在百年之前，我们就已经身不由己。”
眼前人兀自沉思了许久，冷不丁蹦出的一句，却是让所有人不自觉冷汗涔涔。
百年之前樱花人便已经设计控制撑花镇？
更让人意外的是，樱花人侵袭百年，却从未曾露出马脚？如果不是当前天地异动，鬼域丛生，他们或许还可能潜藏更久……
脑子里倏然闪过这一念头的时候，甄泠朵只觉得心神一凛，她突然就不敢再继续往深里想。
事实上，不单是她，就连宋珩和程归远也是一样的。
“我们不过是他们的试验品罢了。”
柳姑娘不曾抬眸，她似是半点没有瞧见眼前人面上根本就无从遮掩的惊诧意，只自顾自说着，“数百年前，他们便控制了整个撑花镇，为了活命，我们不得已用亲人的皮骨做伞，这便是人皮伞。。”
提及过往，柳姑娘心底里不由得恨意翻涌，为了不在三人面前流露出的不该的神色，柳姑娘索性就死死的握着油纸伞，一如前夜里对上敌人时那般，从始至终都不曾动摇。
“人皮伞？”
倏然听着这三个字，甄泠朵只觉得头皮发麻，她花了极大的力气这才终于让自己沉静下来，一字一顿的反问，“所谓人皮伞，是我以为的那样吗？”
虽说柳姑娘此前已然一字一顿说的再笃定不过，可甄泠朵试探着反问出这一句的时候，言语里却依旧不自觉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不为旁的，只因她实在没有办法设想，一群已经被外敌侵袭了数百年的村民，不想着一致对外，反而揪着身边的亲人，剥皮抽骨，那显然是将人往死路上逼。
有那么一瞬间，甄泠朵不由得陷入了恍惚。
她甚至有些分不清，撑花镇的敌人，究竟是那些个潜藏在各处的樱花人，还是那些因失了家园故土而不由得变得丧心病狂的原住民。
无他，实在是能想着做人皮伞这事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让甄泠朵觉得脊背生寒。
“很残忍对吗？”
柳姑娘似是一眼看穿了甄泠朵的心思，兀自苦笑了声，“可我们能怎么办呢？撑花镇的百姓只会做伞。”
甄泠朵闻言，没再做声。
“将已故的亲人剥离皮肉，剔出骨头，再怀着那抑制不住的愤怒，做成一把把人皮伞，靠着那集聚在上头的怨气，才能让那些樱花人避之不及。”
柳姑娘说着，便径直闭上了眼，纵然已是前尘往事，但不论任何时候骤然回想起来，那份痛楚却依旧浸入骨髓，让她痛彻心扉。
本不该是这样的。
撑花镇人数百年来以制伞立身，他们无意加入外头的纷争，只想守着这小小的撑花镇，过属于他们的平淡时日。
奈何，有人不愿让他们安稳。
“一旦那人皮伞刺伤了樱花人，弥散的血腥味会让周遭村民失去理智，难分敌我。”
不等甄泠朵等人再问，柳姑娘却是自顾自接了下去。
“那时候，唯有径直亮出白伞，让世人一眼扫见那惨淡凄凉的白，方能让那些径自陷入疯狂的村民沉静下来。”
“用白伞只怕根本就无法抵御樱花人。”
柳姑娘尚未提及，可甄泠朵却是已经想见了其中的结局，她不由得喟叹一声，半晌都不敢抬眸看着眼前人。
无他，实在是柳姑娘已经勉力支撑了太久太久。
过去，她不过只是听程归远说了部分，便始终觉得柳姑娘背负了太多，如今由她亲自补上的部分细节，无疑更昭示了其中艰难。
他们不过是陪着柳姑娘鏖战了一日，都尚且脱力至此，可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