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九点多,陈夏和唐岳回到城里。刑警队只剩两个值班的干警,其余人早已下班回家。
陈夏是来送车的,她从不开队里的车上下班,而唐岳有哈雷摩托,就在队里扔着呢,问陈夏:“要不要我送你,这么晚了打车费事。”
“不用,路上注意安全,赶紧走吧。”陈夏笑着说。
“放心吧,走了。”唐岳发动摩托车疾驰而去,不管多晚下班都毫无怨言,这就是警察的一份坚持,没有下班早晚的概念。
“夏队……”值班干警小王突然小跑出来喊陈夏,脸色颇为焦急。
“啥事?”陈夏回头问值班干警小王。
“顾局找你。”
“顾局还没走?”
“走了,今天走的早,但是特地打电话说……让你回来了赶紧去市院。”
“几点的事儿?”陈夏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怕顾长清身体出了状况。
“五六点钟,你赶紧去吧。”小王语气依然焦急,顾长清在电话里也没说什么事,当时电话里乱糟糟的,听着像是在医院。
陈夏急忙跑出刑警队大院,拦住一辆出租车直奔市医院。
萧明东帮忙破了野塘杀人案,顾长清当然高兴,他要兑现承诺,请萧明东喝酒。午后,他提前下班到嘉阳路请萧明东,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迈步进了诊所,却见萧明东趴伏在方桌上。顾长清以为萧明东在打盹,上前喊萧明东几声,萧明东毫无反应,顾长清这才意识到萧明东出事了,忙把他送到医院。
萧明东当时重度昏迷,不省人事,在医院急诊一检查居然是低血糖症,血糖值只有1.2毫摩尔每升,有生命危险。但是再一细查,萧明东患有相当严重的糖尿病,低血糖是因为注射胰岛素过多所致。
医院急诊忙给萧明东输葡萄糖进行抢救,足足过了半个多小时,萧明东才苏醒过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说话都有些迟钝。
期间,顾长清快急死了,给陈夏打电话无法接通,只好转到刑警队,告诉值班干警等陈夏回来了,立刻让她来市院。
“明东……你到底怎么弄的?你以前身体挺好,这才离开省厅几天啊,怎么就得糖尿病了?”顾长清坐在病床边愁容满面,百思不解。
萧明东微微苦笑,无力的说:“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扯淡!你这病就不是吃出来的!”顾长清说死不信,他了解萧明东,深知萧明东根本不是那种胡吃海喝,饮食没规律的人。
“他是生活不规律,缺乏锻炼,内分泌失调所致!”急诊医生走过来了,给顾长清做出明确解答。
顾长清听的似懂非懂,而这位急诊医生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大夫,按照他后来所说,萧明东心火太大,又长时间封闭自己,缺乏锻炼,作息不规律,久而久之身体素质急速下降,抵抗力越来越差,就得了这种病,这不奇怪!但是,糖尿病是医学史上一直无法攻克的慢性疾病,被称为杀不死的癌症,很令人头疼。这病不可怕,但长期高血糖会引发各种并发症,例如白内障,糖尿病肾病,胃肠功能紊乱,神经刺痛,坏疽等等实在太多了,即折磨人,又威胁到生命安全,就好比引发的白内障,轻则视力下降,重则彻底失明。
萧明东倒是很淡定,没觉得有多可怕,有病治病,怕的是延误病情,悔之晚矣。
当天,顾长清听从医生的建议,替萧明东办理了住院手续,接受正规胰岛素治疗。医院要求家属陪护,顾长清犯愁了,他根本没那么多时间,局里一堆事儿呢!
夜深了,医院住院部病人不算多。萧明东的病房里就他自己,他除了头晕无力,倒没什么不舒服,只是重昏迷时出了一身虚汗,内衣潮乎乎的,快湿透了。
“师父……”陈夏终于赶来,路上就给顾长清打电话问明了情况,一听说是萧明东因糖尿病昏迷住院,陈夏如坐针毡。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病房外的走廊里,顾长清责问林夏,倒没有埋怨的意思,知道陈夏没偷懒,是为了查案回来的晚,可也没必要这么晚。
“我姐夫……醒了吗?”陈夏答非所问,边说边走到病房门口,见萧明东平躺在病床上,目视天花板,神情还是那么落寞,脸色十分难看。
“他现在没事。”顾长清回手关上病房的门,对陈夏说:“你姐夫真没法说他,身体不适来医院检查,知道得糖尿病了,医生让他住院治疗,用胰岛素调和血糖,他不听,自己去药房买了血糖仪,胰岛素,自己给自己注射,空腹血糖28.9,他注射了25刻胰岛素单位,血糖马上降了,可降的快负数了,那都容易昏迷致死。医生说了,他血糖太脆,要慢慢往下降。”
顾长清说这些都是医生的原话,萧明东现在的情况不容忽视,需要严格监控血糖值,唯一的有效治疗方法就是注射胰岛素。起码要住几天院,血糖稳定了再说。
“太脆是什么意思?”陈夏听的直犯糊涂。
“就是波动太大,忽高忽低,胰岛素注射过多,血糖比气温下降的都快,能死人!”
“那血糖高了呢?”
“高了……就尿多,口渴,浑身乏力,长期高血糖,并发症就跟着来了。”
“什么并发症?”
“白内障,坏疽,心脑血管疾病,多的数不清!行了,你今晚陪护吧,明天我安排人过来换你。”顾长清没心情再说了,他此时心乱如麻,他和萧明东是莫逆之交,不是家人胜似家人,他不管不行。但他知道萧明东的亲人远在新加坡,好几年没回来了,包括萧明东结婚都没回来,萧明东倒是抽时间去了两次,是婚后去的,所以,国内唯一能照顾萧明东的,除了他顾长清这位老战友,就是陈夏这位小姨子了。
问题是顾长清一个大老爷们儿,又身为局长,哪有时间总在医院陪护,不把陈夏叫来怎么行?
“师父,你慢点,我不送你了。”陈夏很感激顾长清,这次萧明东能捡回一条命,多亏顾长清去请他喝酒,不然,就那么在破诊所里昏迷不醒的,死了都没人知道。
“好好照顾他,问题不大,上点心就行。”顾长清走了,身影渐行渐远。
陈夏推门走进病房,萧明东平躺着,静静的看了看陈夏,低声问:“你来了,案子查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先担心你自己吧,真服你了,胰岛素是随便乱扎的?”陈夏坐在床边,忍不住数落萧明东。
“挺好,可以毫无知觉的走,像睡着了,醒不过来。”萧明东说的轻描淡写,他在昏迷时,顾长清扶他上车,在他耳边大声说话,他的潜意识中是听得见的,却怎么也醒不过来,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到了医院就彻底没知觉了,苏醒以后断片了几分钟,才逐渐恢复记忆。
陈柔病逝以后,萧明东意志消沉,内疚自责,生活对他来说完全失去了意义,每天的封闭自我,睹物思人,让他几次萌生一死了之的念头。可他还有亲人在新加坡,他若死了,亲人会痛断肝肠。他只有浑浑噩噩的活着,用苟延残喘来形容也不为过。
“闭嘴。”陈夏特生气,明眸里泛起泪光,险些夺眶而出。
“说说……案子,我闲的无聊。”萧明东没话找话,但真挺关心案子的进展,他退出是想好好查查得了什么病。
“你得答应我把身体养好……”陈夏忍着泪水,鼻子酸酸的,她真怕萧明东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
“嗯。”萧明东微微点头,没有明确表态。
“嗯什么嗯,你发誓!”
“有必要吗?”
“有……”
“我发誓会把身体养好。”萧明东被逼着发了个誓。他见不得女人哭,尤其是陈夏,因为陈夏就像另一个陈柔,性格虽有差异,容貌却一般无二。
“案子没什么头绪……但我找刘美丽问话了……”陈夏娓娓道来,详细讲述今天下午小卖部一连串发生的事,“那哥仨一个比一个坏,马维笑里藏刀,心机深沉,马二臭无赖,烂赌鬼,马老三穷凶极恶,面目可憎,最不是东西!他们仨都有嫌疑杀马全,我宁可排除外姓村民作案,也要先对他们一查到底!”
“世事无绝对,外姓村民还是有嫌疑的,几率小了点而已,但你还是要留意着点。不过听你这么一说,马维、马二、马老三确实很混账,马全尸骨未寒,他们就暴露了各自的本性。”
“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杀马全?”
“难说,我可以帮你分析分析。”
“行。”陈夏正有此意,双手扶着萧明东缓缓坐起。萧明东长出一口气,仔细思索起来。陈夏满心期待,不敢打扰。过了半晌,萧明东说:“马维官迷,想趁机往上爬,可见之前并没有觊觎治保主任的位置,他是在马全死后做出的决定,因为马全身体很好,是死于非命,让他觉得机会来了,机不可失,免得治保主任落入外姓人手里。他的意图是借梯子上房,只要刘美丽肯支持他,一定会为他搭上马艳华这条线,从此他或许仕途坦荡。他尝到了以权谋私的甜头,他又是老马家的人,觉得治保主任这个村官唾手可得,必须由他们老马家的人继续当。马二,烂赌鬼,我推测他和马全有债务纠纷,不是马全欠他钱,而是他欠了马全钱,否则就不会一上门只要五千。这说明五千这个数字困扰他很长时间了,他了解马全家的情况,真想讹钱,完全可以狮子大开口,刘美丽一个小寡妇,又能拿他怎样?所以,五千是他欠马全的,不信你可以深入调查。至于马老三,是个嫉妒心极强的人,但最不可能杀马全。”
最后这句话,萧明东说的非常肯定。陈夏困惑了,问道:“为什么?马老三你见过?”
“没有,是你说的,马老三又矮又胖,既然他还没有马全裤腰高,怎么杀马全?除非他下毒,背地里偷袭几乎不可能。”萧明东记性很好,陈夏只说了一遍关于马老三的体貌特征,他就记牢了。
“可他最坏,明目张胆的威逼刘美丽把小卖部兑给他!”陈夏也有怀疑对象,排在首位的就是马老三,其次是马二,马维排在最末。
“坏是坏,但不能一概而论!对了,你找张大白纸和一支黑色笔来。”萧明东忽然想到一件事,或许能分析的更彻底。
“干嘛?这么晚了……我去哪儿找。”陈夏特为难,但还是起身欲走。
“去超市看看。”萧明东提醒陈夏,话语中又颇感无奈。
“等着。”陈夏开门走了,十几分钟后才回来,买了张四四方方的大白纸和一支黑色笔。
萧明东把白纸平铺在床上,又让陈夏找块木板,要同样大小的。陈夏气坏了,大声说:“在医院可没地方找木板。”
“去医院食堂借个菜板。”萧明东耐着性子提醒陈夏。
“你可真有办法!”陈夏算是心服口服了,又去医院食堂好言好语说了半天小话,总算借来个菜板子,大小和那张白纸差不多。
萧明东把菜板子垫在白纸下面,手里拿着黑色笔开始画画,把野塘、下洼子村、以及村路简单几笔画在纸上,“说吧,马全死那天,案发现场是什么样的?”
陈夏:“……”
萧明东露出自信笑容,说道:“你尽管说,我会把现场高度还原,案子就有头绪了。”
陈夏不信,因为萧明东画的很潦草,转念一想,他又不是画家,管那么多干嘛!
“当时……马全躺在这儿,是面朝野塘,侧身躺着。那块石头在他后脑勺附近扔着,对了,还有摩托车在路边倒着,大概在这个位置……”陈夏边在纸上这指指,那指指,边回忆那天的细节,包括她带人赶到时村民都围聚在哪里?老马家的人又都在哪儿?
萧明东只是简单的勾勒几笔,便画出了马全的尸体,以及杀人的凶器石头,还有摩托车,而围观村民和老马家一干人全部由文字代替。
“就这些?”萧明东画完了,长出一口气,担心有遗漏,又问的陈夏。
“就这些。”陈夏注视着这张画,心想,乱七八糟,画的什么玩意儿!
“给你三个侦破方向……”萧明东自信满满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