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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其他 > 哼叫我师哥 > 钟声荡尽 血泪长空(上)

钟又响了。钟声再次回荡于凌云寺大大小小的每一个地方。

陈古楠从床上爬起,大大喘了口气,又瞧瞧外面巨大的夕阳,最后狠狠低下头去,抱着膝盖喃喃自语。

那日的温存仿佛如一场梦般,在沉闷的钟声响起后便没有了踪迹。反倒是他,却被这点儿零零碎碎的梦境给绊住,再不能清醒。

可日子总归要继续下去,陈古楠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把那件光鲜亮丽的大氅小心叠好,有些难过地摸了摸它,之后便将它慢慢的收进了箱底,生怕衣服上有一点污损。

他依旧是穿了那身略显单薄的衣裳,日日跑去后山。直到一天傍晚,他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昭凌云,她独自一人提着莲灯,走到了这里。陈古楠正欲开口询问,昭凌云便抢先一步直接进入了正题:

“师哥,明天就是除夕夜了,你准备来我的送别宴吗?”

除夕了么?

陈古楠的脑海里像是有座庞大的钟楼,一直在他的脑子里不停的响着,搞得他每天夜里都睡不好。到了白日里就昏昏沉沉的,在听到这句话后,才勉强清醒了几分。

“我给大家都准备好了礼物,有的是吃食,有的是铜板,虽不贵重,却也精巧,师哥你当真不来?”她铜铃般的眼睛闪了闪,轻轻扯了下陈古楠的衣角:“我可准备了好久呢。”

陈古楠被小丫头这声娇气的追问逗笑,再看她时,脑海中忽的闪去了几个零碎的片段,神色也不免柔和了起来,低头应是。接着又跟着蹦蹦跳跳的小丫头回了寺里。那之后小丫头便又忙去了。

时光飞快,天也愈发变得冷了起来,像是无形的冰渣,渗入了每一寸肌肤,又像是锋利的小刀,细腻残忍地切割着皮肤。陈古楠的双手生了冻疮,他彷徨地在药师殿前走着,不见人烟。他走进殿中,看见了自己当初被捡来凌云寺时躺过的床,忽觉一阵心酸,十七年的时光仿若眨眼的瞬间。

送别宴之后,温律和昭凌云便要离开了。昭凌云要回北方,怕是永远都见不着她了;温律则是要回山下的家中,虽然并不是永远见不到了,但是凌云寺离他家远,一个在曲山山顶,一个在曲山山下,路程可想而知,再者,温律他也许会考去别的地方,或是当官,或是去做生意——总之,他会离自己远去,不会再有什么相处的机会,久而久之,他也一定会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陈古楠想着:“自己兴许是又变成一个人了吧...啊...也是,除了他们之外,我没有任何朋友。”

陈古楠靠在殿前的柱子上,顺着柱子缓缓滑落,风吹动了竹叶,碰撞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凉风一阵一阵地扫过他的脸颊,脑子里尽闪过温律、昭凌云、圆智长老,以及与那些同窗们的点点滴滴:

“陈古楠,快过来吃饭。”温律、昭凌云等人围坐一桌,所有人的双手都端正摆放桌前,等待着开饭。

“陈古楠,又在这胡闹,跟我回寺。”温律一袭白衣出现在了花里胡哨的人群当中,显得格外突出,他抱着剑,神情严肃,试图撑起自己作为师兄的威严。看着他憨厚又呆滞的脸,生起气来竟有些略显滑稽,那时的陈古楠眼里竟闪现出了鹅和羊的画面,忍不住'噗呲'地笑了出来。

“陈古楠,抓住我的手。”温律紧紧拉着自己的手,踩着溪流突出的石头前行,让他永远忘不了的,是那手的热度,和那可靠的背影。

......

正是这点点滴滴,让陈古楠不甘地想找温律去说些什么,他跑上阶梯后,接着又跑进了硕大、漫长的悬空长廊,里面被照进了顶红的夕阳,看起来美极了,他就顶着这轮夕阳奔跑,但却到处都不见温律的踪影。等他到了近大门处,便俯视着地下密密麻麻的弟子和香客,试图找到温律——即便所有的弟子都穿着一样的服装,但陈古楠依旧能一眼辨别出温律。

在一个楼台的拐角处,他瞧见了温律的身影,在夕阳的照耀下,他的刘海随风飘起。陈古楠就站在上面望着他,只见温律的身边围了一群弟子,正接着温律从家里带来发给他们的粮食。

陈古楠默默地看着,并没有上前找他,忽然隐隐意识到,当这轮落日落下后,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到了除夕那日,天空中竟然飘起了细密的雪,一片一片,像是受潮后结在一起的盐,洒在人的伤口上,如同窒息般的痛。

其实说起来,大家虽都是佛门弟子,却也分个三六九等,凌云寺是历代帝王看重的圣地,于是乎凌云寺便分为了上等,至于寺里,说是众生平等,可谁又能说得准呢,孩子们渐渐的也开始长大了,谁又会没有私心?佛法高深,可又能能渡几人?

他的菩萨是财,他的菩萨是酒,他的菩萨,保不齐又是怀中温热艳丽的血肉,谁不知道温律家中富贵,谁不知道昭凌云家有权势,谁又能说清等日后还俗时,大家能不能再得些益处?但温律和小师妹并不是难相处的,偌大的凌云寺里,七七八八也都受过些恩惠和方便,总之,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大家也都来的心甘。

所以这场送别宴,办的格外隆重。

从清早,还没下雪开始,两挂红红的鞭炮便被竹竿高高挂起,热热闹闹地响了半刻钟,这一清早,整个凌云寺的绝大多数弟子便都早早的起了床,兴致勃勃地喊醒了师兄弟们,走向了小师妹在的那桃林。他们围得台边密密麻麻。来观赏的人不仅仅只有弟子,连僧人们也都早早用好了膳,持着佛珠随着各院长老们站得整齐且壮观。

奏乐的队伍拿着锣、鼓、笛子等乐器,奏得妙曼澎湃。昭凌云穿了身厚实的衣裳,随着乐声的节奏、抑扬顿挫地舞动,时而铿锵、时而柔美妩媚。仔细瞧过去才能发现,她身上的腰带很薄、披着的披风则是轻便保暖的银狐毛,那衣服穿起来虽厚实,但她那玲珑般的身段却丝毫不受影响,一转头,一甩袖,眼底自是盖不住的清婉,她此刻为大家呈上的,分明是那日和周姑娘一同跳过的青衣。

昭凌云脸上带着喜气,但也存着些许泪意,大家看着她,一时间也寂静无声。

这支舞周姑娘教了她许久,小姑娘从前并没有专门去学过跳舞,所以在学这支舞的时候一直左脚绊右脚,但现在跳起来竟有些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之意。大伙都能看得出来,她为了这场送别宴,下了不少功夫。

钟声再次响起,姗姗来迟的陈古楠却猛得停下了脚步,他目眦欲裂地蹲下,手指紧紧抓住了身上崭新的大氅,硬是要生生将它给扣出个洞来——那是他为了今日特意穿的新衣,他眼前重影叠叠,可又总是不自觉的闪过昭凌云的脸来。

她那样盼着自己去。

可惜陈古楠是知道自己的这副尊容的,不论如何装扮,他依旧是副被噩梦和幻境折腾的形如枯槁的丑陋模样。

不远处的乐声还在响着,他也是见过她练这支舞的,站在桃树下,不似平日里英姿飒爽的模样。衣袂飘飘,长长的水袖挥手间便轻飘飘在人眼前划过,轻易便能在人心底落起涟漪。温律则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在这山桃树下翩翩起舞。她与她的舞,散发着如雪花般的纯洁、如春花般的热情。她期待,期待着未来的一切。她不舍,舍不得凌云寺这么多年的陪伴。舍不得她的朋友——温律和陈古楠。

她长大了,想必她的父母也会为她高兴。

他也见过小师妹的父母,也是副难得的好容貌,男的儒雅,女的漂亮,也难怪能把小师妹生的这副天仙模样。

乐声渐渐的淡了,陈古楠也乏了,眼前的景物也越发变得朦胧了起来,散出了一层一层的黑气。

那便...不去了吧。

陈古楠头痛欲裂,不再上前,倒是小师妹,一曲舞毕,出了层薄汗,她的俏脸微红,瞧着十足的明艳,唇间口脂香甜,台下的母亲早偷偷拿出了帕子拭泪,那样小的一个小人,怎么一转眼就长成了这样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昭凌云倒没瞧见父母的这副感慨之色,只是下台前又往台下瞄了好几眼,但却怎么都瞧不见那个身影,只得又有些疑惑的跑到温律身边,小声开口。

“陈古楠呢,没来么?”

“兴许是睡过头了吧。”

“胡说,那么大的鞭炮声,而且他同我保证过,一定会来的。”小丫头不满地撇了撇嘴,接着又朝着父母的方向摆摆手,眼底亮亮的:“阿爹阿娘,我去找找古楠师哥,待会儿就回来!”

“让个人陪你一起去!”

“好啦好啦,我先走一步!”

昭凌云立马欢天喜地的跑出去,还没走出多远,便在路旁瞧见了蹲在那里瑟瑟发抖的陈古楠,像是怕极了,把自己抱的那样紧。

原来,只要十几步,他就能进去了。

昭凌云一出来就看到了他,几步便走到了他的面前,嘴里还一直喋喋不休:“师哥,你在这儿干嘛呢?”

“你来晚啦,都没瞧见我跳舞。”

“诶?你这身衣服好看,很衬你,对了,我来给你送个礼物,同别人的都不一样!”

“你怎么不说话?陈古楠,陈古楠?陈古楠!”

她并不在意陈古楠的姗姗来迟,只当是他倦了,玩闹似的喊叫着他,不停地拍着他的肩,但等他猛一回头,却把小丫头吓得倒退了几步。

陈古楠的眼窝微陷,面上看起来一片青黑,细细看去,竟是一副将死之人的面相,一双原本水盈盈的眸子此时布满血丝,像是正在是忍耐着什么的模样。

“啊!”

昭凌云被吓了一跳,却依旧不死心地向他走近,然后小心地开了口。

“师……陈古楠,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她不曾见过他往日里发疯的全部场面,仅有两次,也全被糊弄了过去,小丫头宁愿相信他是病了,也或许是念着情分,总觉得这几份情谊横亘在其中,他万万做不出什么错事来。

可惜这时候的陈古楠眼里关没什么情谊,也没什么故友,只瞧得面前这人步步紧逼,几乎马上就要走到他的面前,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这些话语只全然变成了什么令人难以忍受的翁鸣,此时,就连昭凌云的面容都模糊了起来,浑身上下都散着黑气,瘦弱的身子正微微弯着腰,宛如当日的弘熙一般,狞笑着,要来取他性命。

“滚开!”

陈古楠瞬间便成了惊弓之鸟,再瞧不见她眼底的关切,疯了似的调取内力,他的手掌上黑烟卷起,尽是五毒,如同诡异扭曲的毒蛇缠绕在一起,迅速蔓延,极其狰狞恐怖,他手上的每一寸皮肤瞬间也变得如鳄鱼身上的皮一般,分裂尖锐,还未等小姑娘反应过来,陈古楠的右手便像绷紧后突然放开的利箭一样,快速地穿透了她的衣料、皮肤、最后撕扯开了血肉,毫无障碍地贯穿了她的身体。

噗一

一股温热的血液瞬间喷涌而出,溅出了数里,也溅满了陈古楠的脸,灼热又粘稠,温热的液体划过了他的面庞,而昭凌云的衣裙却慢慢被那液体染的猩红。地面被溅上去的鲜血,像是一片绽放的红莲,周围还环绕着点点红梅。

“凌云!!”

鲜血如同惊蝶般涌出,仍旧在不停地、一点一点地喷涌着。

紧跟着赶来的师兄弟们都惊骇地大张着嘴,每个人都控制不住自己,要狠狠冲过去,但又怕陈古楠此时还会做出什么更不得了的事,于是各个便都不敢上前。

待温律他们匆匆赶来时,瞧见的便是这幅场景:

纤细苗条的小师妹,此时的腹部正被一只大手狠狠贯穿,弯曲成个极扭曲的姿势,仿佛是正架在烤炉里的鸭。身下的一片青石砖早已被殷红的血液染红,一张俏丽的脸上满是苍白的死寂,就连她唇上原本涂的鲜亮的口脂,在此时也被昭凌云口中自然吐出的血液给染红。她像是不明白,面色里竟还是疑惑居多,倒像是感受不到痛了,随即,那张被鲜血沾染了的唇哆哆嗦嗦地张了张,声音极小,断断续续,像是用尽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

“…咳呃…师哥…你…你不认得…我了么……?”

直到这时,陈古楠仿佛才捕捉到了那点极小的声音,茫然地眨了眨眼,抬头望去。

雪下的愈发大了,他抬头时,能看到大片大片的雪花,四周尽是面上充满了震惊、愤恨,以及害怕的师兄弟,那一双双眼睛此时正密密麻麻地围在他周边,像是要把他吞噬。再仔细一看,是眼底一片茫然的温律。

低头看时,又是一滴一滴的血迹,流不尽似的,淹没了他那双穿了快两年的靴子。

陈古楠这时才意识到了什么,再去看小师妹时,她的脸色已经变成了恐怖的淤紫,嘴角的肌肉正抽搐着,她的大汗直流,坍陷发软,无法动弹,眼泪也不受控制的从脸边成股流下,一双神采奕奕的大眼睛几乎要睁不开了,生息只剩一瞬,只气若游丝、口齿不清地用着无力又沙哑的声音同他说着:

“…师…哥…你拔…胳膊时…记得轻一点…太…疼……咳呃…”

她向来嘴硬,张嘴便是侠女风范,但却在这时疼的连话都没说完。

陈古楠脸上的表情僵硬了起来,神志也被拉回了些许。想出声说话却没说得出来,他一脸茫然。

为什么不怪我…?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几滴泪不知何时落下,陈古楠终是低声应着:“师妹!对不起,我...对不起。”想要一点一点抽出手去,可那手却抖得厉害。小师妹有些勉强地,抽动了一下自己的嘴角,想要再次温柔的笑笑,但剧痛却让她很难将这样的笑容维持下来,她有些僵硬地摇了摇头,仿佛在说,没关系,不怪你。

忽得一下,小师妹的身体便从他指尖滑落,犹如干尸般僵硬地后仰重重摔在了地上。

“凌云!!!!!”

终于,觉察到几分不对的夫妇这才姗姗来迟,几乎是要昏倒了般地扑向了地上的尸体,似乎是想触碰,却又怕她疼似的,颤着一双手,狠狠捶在地上,大声地哭喊着。

“呜哇!凌云!!娘的女儿啊…凌云!”

可陈古楠却像是失去了知觉,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凉了下来,唯指尖一点,温暖粘稠,那是小师妹的温度。

他不敢去看那张脸,只低头盯着一边,那是个小荷包,刚从她腰间掉出来,算不得多漂亮,细看,还能看到些并不密实的针脚。荷包的口扎的并不紧,里面也掉出了几颗散着甜香的梨花糖来,甚至还有两颗闪闪发光的金瓜子。

那是师妹给他的礼物。

指尖的最后一点温度也随风散去,耳边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先是脚下一对夫妇的痛哭,然后又是不绝于耳的骂声。有人甚至言辞激烈得破了音。

“你杀了她!!你疯了!!你这个疯子!!!”

“啧啧啧,看看,惹事了吧,惹事了吧?”

“早说了他是灾星,有些人还不信?这下好了,他把小师妹都杀了!他不是灾星,他是什么?难道他是正常人吗?!”

“灾星就是灾星!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带来灾害!”

一个还未煮的鸡蛋狠狠砸在了他的额头上,黏腻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混杂着血与泪。他的视线也愈发变得模糊了起来,四周的咒骂声也越来越强烈,仿佛全世界都在厌弃着他。

“你这个灾星!你早该去死了!”

“……祸害。”

“杀人犯!!”

“灾星就应该去死!!”

层出不穷。他的尊严和希望,全被狠狠踩进了泥土里。昭云的父亲则是眼神无光,一反平常的坚强,有些不相信地抱着女儿的尸体,嚎啕大哭着。

这时,陈古楠反而有些气力了,挣扎着低头望去,终于还是瞧见了她的脸。

苍白、脆弱,一双秀眉紧紧拧着,幸运的是,那点闪闪发亮的红润口脂,混着鲜血,倒是莫名的有些好看,若是她能自己瞧见这场面,兴许还要笑着拍拍他们这些师兄弟的肩,然后脆生生地来一句。

“瞧见了吗,我就算死了,也是漂亮的。”

那被他否认了十几年的身份,终于在这一刻,让他自己打心底里觉得合理。

对……我是祸害,我是灾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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