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柳家二爷的别院中,柳相铭与那跑堂在案几边对饮,完全看不出先前在灵堂上为侄子痛哭流涕的模样。
“失败了,我那侄儿果然是个蠢材,还望跑堂尊下见谅。”柳相铭低着头敬了杯酒。
“这次虽然失败了,但也算是有些进步,最起码在被寄生者情绪波动不大的时候不会被岁火吞噬,就是可惜了那只会耍刀的恶猿鬼了。”
跑堂跟柳二爷轻轻碰杯,杯子稳压对方一头。
“这么说来,也算是对东家有所助益?”柳二爷的眼睛亮了起来。
看着他的神情,跑堂嗤笑一声:“放心,这次账房那边会给你记上一笔的,毕竟亲侄子都舍得拿来尝试,不记一笔说不过去。
“而且不光如此,这次还验证清楚了一件事,那个被推出来的校尉只是个幌子,夜巡司真正派来的人一直隐藏在暗处。”
柳二爷见跑堂面前的酒杯空了,立即殷勤地帮他添满,顺势接话道:“哦?何以见得?”
“凭他那尚未蜕凡的实力,有可能敌得过役蛇两兄弟吗?”跑堂拿起酒杯仰头灌下,“他们定然已经发现柳俯内的布置了,今夜必会入局。”
“那东家的意思是……”
“刚好最近西南边不太安生,妄图脱离咱们安奉客栈,将巡夜校尉引过去给他们长长记性,也让他们记住究竟谁说了算!”
“咚!”白瓷酒盅被重重地摔在案几上,酒杯完好无损,却深深地陷入到木板之内。
等柳二爷再抬头看时,自己对面早已空空如也,只余阵阵冷风。
……
月上中天,梆敲三更。
顾厝依照约定来到福来饭庄门前的大柳树下,罗刹和祸斗早已等候多时。
三人碰头后,罗刹压低声音说道:“之前我跟狗子尝试过潜入,但柳府雇了几个还算有能耐的门客,想不惊动他们潜入进去几乎不可能。
“好在今日柳元恺发丧,柳俯上上下下十分忙乱,等会狗子会先去探探路,没问题的话你再跟我一起翻进去。”
顾厝点点头:“没问题,都听你们的。”
见顾厝没有异议,祸斗身上陡然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气势,其脸上的恶犬面罩中忽然有大量黯淡的余烬飘飞出来,几息之间就将他整个人覆盖住。
下一刻,他身形变换,从一个七尺壮汉倏地化作了一只黑毛獒犬,一条条暗红色的纹路游走在黑色毛发之中,随着他的呼吸而明灭不定。
‘名为祸斗,还真能变成一条狗?’
顾厝目光微凝,对于这个世界奇技秘术又多了一分了解和向往。
在他的注视下,化作獒犬的祸斗跑到柳俯的围墙下,纵身一跃就跳了进去,没发出一丝声响。
接下来顾厝与罗刹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忽见一条大约巴掌大的小小獒犬翻过墙头跑到两人脚下。
“走,跟上。”罗刹精神一振,迈步就跟在了那条小獒犬身后。
顾厝没想到祸斗竟还能分化出小獒犬,愣了片刻后才跟上。
两人一狗先后跳过围墙,落在柳府内的草坪上,随后那小獒犬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迈动短小的四爪在前面灵巧地跑了起来。
有了小獒犬带路,两人一路有惊无险地避过了巡夜的护院和几名醉醺醺的异人门客,成功来到了荒凉破落的后院。
只见獒犬化的祸斗并未进入后院,而是用前爪不停地刨着墙壁,此时已然把原本墙角的狗洞扩大到能容人弯腰通行了。
“这后院被布下了禁制,唯独那边的狗洞未受影响。之前狗子也是派了小祸斗钻进去,用锁魂珏将你师父的一魄带出来的,所以现在……”
罗刹说到这偏了偏头,顾厝倒是无所谓地来到狗洞旁边,弯腰闪身进入到后院之内。
柳俯的后院极大,只不过奇怪的是,所有屋舍都被蒙上了黑色的油布,并且在院落的八个方向上分别矗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
石碑上篆刻着顾厝看不懂的诡异纹路,让进入后院的他心中莫名地产生了一种压力。
“这布置……倒还真没见过,有趣有趣,”罗刹看着后院的布置来了兴致,转头问道,“要不要来赌一把,这枯井中的暗道通往何处?”
重新化作人形的祸斗无奈地看了顾厝一眼,随即轻叫两声:“汪汪。”
“好好好,狗子你猜是城隍庙是吧?你呢顾厝?”
“如果我赢了,之前欠你的五枚阴丹一笔勾销?”顾厝也没拒绝,但赌注要先问清楚。
罗刹点头道:“没问题,我赌直接通往安奉客栈的老巢。”
远处,隐隐有超度的佛经声传入顾厝耳中,他想到承安寺中的种种异状,鬼使神差地开口道:“承安寺。”
“嘿,五枚阴丹,买定离手。”罗刹似乎很喜欢跟别人打赌,见赌约成立,便哼着小曲当先来到了枯井边。
“唔汪汪汪。”
“嗯嗯,狗子刚才已经派小祸斗下到井底探查过了,没什么异常,”说着话,罗刹已然跳上了井沿,“那就,走着~”
话音未落,她已然跳入井中,顾厝也不犹豫,紧跟着她跳了下去,祸斗则处理了一下他们的痕迹后,也纵身跳下。
枯井内一片漆黑,好在先跳下来的小祸斗抖了抖身上的毛发,那些暗红色的毛发纹路开始散发出火光,将前方的暗道照亮。
眼前的暗道有一人多高,宽约丈许,并未铺装砖石,只是每隔一段距离就有木架支撑,从里面隐隐有微风吹出,倒是不觉得憋闷。
一行三人跟在小祸斗后面走入暗道,一边小心戒备,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形。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祸斗忽然抽了抽鼻子,然后轻轻叫了两声。
“小心,前面有血腥味。”罗刹也适时出声提醒。
又走了约莫半里路,在小祸斗散发出的暖黄色光晕中,渐渐出现了一些模糊的影子,三人不约而同地将武器抽了出来,凝神戒备。
随着距离拉近,顾厝这才看清,那些影子是一块块一人多高的石碑,只是这石碑并不是立在地上,而是生出了两只脚站在地上。
缓缓转到石碑前方,一具干枯残破的干尸骤然出现在顾厝的视线中,他才明白原来不是石碑长脚了,而是被干尸背在背上,二者早已融为一体。
那具干尸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血液,皮肤紧紧缩在骨头上,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紫黑色,看上去倒是和被烧成焦炭的柳元恺有几分相似。
它双手在身前合拢相握,好似在敬拜着什么,张开的大嘴与深陷的眼窝一样,仿佛是漆黑的洞,散发出一种绝望的气息。
“这是……什么?”
顾厝下意识地发问,口中的一点热气喷到了那干尸的脸上,却不想那干尸的眼窝深处,竟倏地亮起了两点紫红色的光斑。
“安……奉……”随着光斑亮起,干尸的嘴也微微蠕动,干哑撕裂的声音从它喉咙中发出。
它僵硬却迅速地将头转向了顾厝,背负在后背石碑上,那些雕刻而成的纹路上同样闪过紫红光华。
然而还不等这只干尸挥动枯萎的手臂扑向顾厝,顾厝已然抬手一刀削掉了它的脑袋。
一脚将倾倒下来的干尸踹飞出去,顾厝转头看向暗道深处影影绰绰的影子,心中乐开了花。
凶煞,这可都是水灵灵的凶煞啊,而先前他还在担心的阴丹,这下恐怕也要有着落了。
迈步提刀,顾厝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字——
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