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可怡突然想起自己追问宁礼臣的那一天,他从洛杉矶回来很久了,提到李修仍然一副见了鬼了的表情。
她当时没有看懂,现在突然反应了过来。
宁礼臣在恐惧着李修。
恐惧他没有常理道德,恐惧他直抒胸臆,不在乎任何后果。
宁礼臣害怕他没办法控制李修。
他的恐惧是对的,因为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或控制他。
这就是李修的怪异之处。
但是……
蓝可怡并没有觉得这是一件很难被世界容下的事情,至少在她这里是容得下的。
“你们……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李修削完了水果,听到这个问题,他没有立刻回答。
“是高中的时候吗?”
蓝可怡没有让空白的沉默接续,尽管这真的太骇人听闻。
“只有我。”
李修道,他顿了一下,斟酌了一下,又说:“只有我想要这样,他一直想走。”
蓝可怡的眉毛和嘴角下撇,一副非常难过的表情。不知道是为宁游清的离开,还是为这份太不合时宜的感情。
“那现在呢?宝……他怎么说?”
“他说给他一点时间,他要想想。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要拒绝我。”
李修垂着眼睛道。
“小修……你要给他选择。”
蓝可怡望向窗外,是一个明媚的晴天,宁游清每次定下检查的日子,都会看看天气。他做得很细心很周到,考虑到了所有的事情。
“他走之后……大概没有为自己着想过,或者不知道怎么替自己着想了。”
蓝可怡难过地说:“你们愿意回来见我就好了,我没想过要这样忙前忙后的……小清立刻就安排好了。”
“小修,我也对不起你,那个时候你受伤,我还说了那种话……后来我一直想,做梦也一直梦到。
“幸好老天爷肯惩罚我,就连惩罚我,也愿意实现我的愿望。”
蓝可怡喃喃道。
“我想,你们俩只要好好的,是什么样子、什么关系又如何呢?只要你们的选择都是发自内心的……”
她长长地出了口气。
“我会站在你们身后。”
蓝可怡这几年大都独居,愈发觉得很多东西是幻影泡沫。以前她认为永远不会变的东西一朝崩塌,从肥皂泡一样虚幻脆弱的生活中抽离出来,她要重新建立起对一切的认知,由此,才算开始认识到那一点点真实。
这真实来得太迟太慢,又太过残酷,蓝可怡要咬紧牙关才行。
事实上,不是她站到了两个孩子身后,而是这两个孩子还愿意回到她身后。
这是上帝的垂怜。她心想。
宁游清很快回来。他在蓝可怡面前永远保持着积极的态度,进来看到李修削了水果,上来吃了一块。
“唔,甜,你们都吃,别切好了不动呀。”
他又开玩笑道:“他做饭厉害,水果都比我会削。”
蓝可怡展开笑颜:“小修一直做什么都是最厉害的。”
宁游清在病房陪蓝可怡聊了一会儿天。他们两个终究还是不太方便,需要帮蓝可怡找个看护了。
蓝可怡看上去很适应。也不知道刚才李修留下来和她说了什么,宁游清进来的时候,也没听见他们俩说话,像刻意回避了他。
宁游清有些担忧地看了李修一眼,蓝可怡心情平和,也愿意接宁游清开的玩笑,好像没什么大碍。
他们待到蓝可怡休息,离开医院,开车回了公寓。
“妈妈那里……我们要慢慢说。”
宁游清坐在副驾上,李修开车。医院离公寓的车程有些远,宁游清安静了半程,突然开口道。
他没有解释要慢慢说什么,为什么要说,他们之间是什么,只有这句话。
也许他只是依旧担心李修的不可控,也许他只是更看重蓝可怡的身体。他大概没想到蓝可怡能猜出来。
也万想不到她能接受。
李修没有透露下午他和蓝可怡之间的对话,他只是“嗯”了一声,算是承诺。
手术前的一周,仍然一起做饭,从医院到家两点一线。请了新看护,宁游清很小心地观察。时间一天天近了,他的心有些焦灼,所以又觉得漫长。
然而,李修一直都在,宁游清并不是孤立无援,仅仅是这样,就已经有莫大的意义。
在手术的前一天,他们探望完蓝可怡,宁游清开车和李修上山,去了一个庙里。
这个庙并不大,在当地也不怎么出名。修在半山腰上,方方正正的,四个方向四个殿,供着四座神像。上山花了点时间,天色暗了,来人不多,只有庙里的僧人打了水要去烧晚饭了。
宁游清供了一盏灯,放到灯座上。跪到神像面前,祈祷蓝可怡的手术可以顺利,平安,健康。
神像是一塑金身,非常宏伟高大,直达殿顶,慈目微垂,每个走进来的祈求之人都显得渺小。
宁游清在心里说完这个愿望,不由得想到其他,但这个其他太不合时宜,像没有边界的雾,暂时难以捉摸,也不可言说。
这个时候,宁游清许了第二个愿望。
希望我能够真正了解自己的心。他默默在心里对神说道,郑重地叩首。
下山时暮色更重,宁游清和李修走了一段长长的石板路。有些陡,李修走在他下面,伸手接了一下宁游清。
“有许别的愿望吗?”
宁游清问道。
“嗯。”
李修走得很稳,会停下来稍微等一下宁游清。
“我也是。”
他们有些回避明天蓝可怡的手术,这几天在蓝可怡面前也是如此,不想给她造成太多的心理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