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满堂都是人,看父王和母后还需要遥遥远望,身边坐着的都是些完全不熟悉的人,面带笑容,却没几分真心。
如今也换他坐到父王的位置上,去体验父王口中所说的高处不胜寒。
这个位置,看上去光鲜亮丽,实则让人坐立难安。
倒不如寻常百姓家里,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和睦美满。
何箫带了糕点走进来,小孟子已经不大会拦他了,因为知道拦不住,所以不做无用功。
宗虎手臂垂在身旁,看上去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
“宗虎……”
听到皇上叫自己,宗虎急忙跪下,有些莫名,他和皇上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他不待见皇上,皇上很有可能也不待见他。
但宗虎确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乔月夜不仅没有不喜他,反而很珍惜这样的忠至之士,只可惜不会听命于自己罢了。
何箫倒是一眼就能瞧出乔月夜想要问什么,顺道替宗虎答了:“替我回去受了罚,不算什么大伤,阿郁不要在意。”
“替你?”乔月夜有些吃惊,“你就是这么对自己的下属的?”
他语气里对宗虎的维护之意莫名让何箫有些吃味,连带着打开食盒的力道都大了些,盖子在小几上敲出巨大的声响。
“阿郁好生无情,我要受罚是因为谁?不让宗虎去,难道把你绑了带去给父亲?”
乔月夜被他突如其来地变脸吓了一大跳,但是帝王的威严不允许他有任何怯懦,立马拉下脸:“朕最近是太惯着你了是吗?如此放肆,成何体统?”
在何箫眼里,乔月夜就是一只长了锋利爪子的小老虎,再有能耐,也还只是个小老虎,根本不怕。
“我从进宫以来就没成过体统,阿郁还没习惯?除了我,谁还唤过你阿郁?这便是我的专有称呼,从前别人唤不得,此后别人更是唤不得。”
反了天了,皇后要骑到皇上头顶撒野了!
乔月夜咧开牙:“若是别人唤了又如何?别忘了我才是皇上。”
“我当然不会动你。”何箫把食盒里的糕点一道一道拿出来,有从阿婆那里买来的糖糕,也有自己闲来无事研究的菜品,种类丰富,花了不少时间。
“但是,阿郁也知道,以我的能力,除了你,谁都能动。”
乔月夜接过筷子,随意夹起一块糕点尝了一口,粉质极细,甜而不腻,手工痕迹明显,像是自己做的。
“皇后这是在威胁朕?”
看他吃得眼睛都要眯起,何箫心里那点吃味也就烟消云散了:“不是威胁,是在告知,让皇上知道,我很小心眼。”
乔月夜吃得开心,对他的话没放在心上,继续吃着他带来的东西。
等到加餐结束,乔月夜矜贵地擦了擦嘴,才说起正事:“中秋节就要到了,你准备一下晚宴,把邀请的王公大臣拟一个名单给我看,还有各种所需用品,记得仔细核对内务府开销,这上面虽然油水丰厚,也不能叫他们全捞了去。”
何箫撑着脑袋,不甚在意:“阿郁还记得我是皇后呢?这种事情,交给执掌六宫的高贵婕去做就好了。”
宗虎在一旁听着都觉得牙酸,他今天倒是第一次发现自家主子竟然是这么个让人找不到形容词的人。
自从主子进宫之后,感觉性格变了很多,和从前在旷野飞驰训练马术;在峭壁攀登;在大漠中求生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了。
又或者现在这样才是主子最真实的样子,爱闹,恶劣,却又记得别人对他全部的好。
乔月夜不知道以前的何箫是什么样子,还以为他一直如此,满口胡话:“你是皇后,中秋晚宴这样的场合如何能够交给高贵婕去做,你莫要坏了规矩。”
“规矩,规矩,阿郁心中只有规矩是吗?”何箫摩挲着茶杯,语气是低落的,神色却未见得有多难受,“阿郁什么时候,心中才能只有我呢?”
这话说得太缱绻,两人又靠得近,让乔月夜恍惚之间产生了一种耳鬓厮磨的错觉。
这样的错觉让他瞬间红了脸,拉开了些距离,略微磕巴:“又在说什么胡话?”
何箫倒也没再逼他,小皇帝长这么大一直按照规矩办事,突然遇上个像何箫这样不守规矩的,难免应付不过来。
何箫不怪他,反而觉得这样的小皇帝过分有意思了,像家养的小鸟,闲着没事时总想去逗一逗解解闷。
“我知道了。”何箫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胳膊,“保管给你办得热热闹闹,不输了你皇家的面子。”
中秋节这天,合宫上下都热闹了起来。
南迢国风俗有些许不同,大家聚在专用来集会的殿内,房顶有一块可以开合的机关,从这个位置赏月是最好的。
皇上皇后并坐在最前面,往下依次是各宫嫔妃,乔月夜新登基,还未有子嗣,所以皇嗣的位置全部空着,再往后是按照官职排布的大臣及命妇。
乔月夜远远地看了眼自己曾经坐过的位置,如今那里空荡荡一片,看着好生凄凉。
其实父王以前的子嗣也并不多,他很爱母后,后宫中的人也很有限。
但母后总是一副忧思难当的样子,常常让乔月夜看不清她的内心。
再往后,乔月夜也不想去弄清楚了。
一朝一夕的岁月已然过去,再往前看,去深究,真的很没意思。
乔月夜如今坐在最高位上,看下面的人,越靠后,甚至只有大概看清楚一个模糊的轮廓,连脸是什么样子,都被夜色淹没了。
曾经父王和母后在这里看下面,是不是也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