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被他看到我脆弱的样子,于是将头偏到一边去。
他问:“最近过得还好吗?”
我没有理他,径直走向楼层的电梯。
又担心碰上在云南等电梯时发生的事,我临时改变计划。
我走了楼梯。
下楼没有上楼艰难,没废什么力气我便下到了一楼大厅。
医院大楼后面有一片巨大的花圃,一路上我听见保洁说那一片有可能会扩建成花园,还有可能会安上秋千和一些运动设施。
我不禁想起上次我来到这所医院时,这片花圃还是一片荒芜之地。
时间已经过去十多年,前前任院长突发脑梗,我们那里只能开青霉素的卫生所没有治疗条件,于是便建议我们转院到了云附医。
可惜送来的时候还是太迟了,前前任院长住在ICU里半个月,钱花了很多还是没有救回来。
弥留之际,根据她本人意愿,前任院长作为她的亲生妹妹签字,撤掉了她身上维持生命体征的所有机器。
也是在这里,她拉着我的手,希望我一生自由。
我那时还太小,不太懂得死亡的意义,因此在她阖眼前还傻乎乎地问她:
“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
回忆美好与痛苦共存,在那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前前任院长再也不会和我一起回家了。
现在的院长也要同她一起离去了。
这片花圃里花草品种繁多,我天生招蚊虫,没一会儿就咬得浑身上下都是包。
大理石凳灼着屁股,让我根本坐不住,可我也并不想那么早就回去。
我怕秦照庭还在病房门口坐着。
可秦照庭是个活人,他会到处走的,我一转头,隔着一簇三角梅,他就出现在那便利店的门口了。
猝然对视太过吓人,我迅速把头转回来,屏住气息,一动不动。三角梅玫红色的花开得茂盛,他应该是看不到我的。
他朝着我走过来了。
我缩在石凳的角落里,埋着头,打算佯装做一点都没看到他的样子。
那双锃亮的皮鞋停在我视野里。
“言知。”他叫我。
我并不给予回应,潜意识里还在幻想着不理他他就会走开。
他不恼也不走,不管我是否愿意,拿着一瓶花露水刷刷朝着我身上喷了很多下。
是我平时最喜欢的香型。
一只烦人的苍蝇在拿着花露水喷我。
我忍耐不下去,站起来迈到离秦照庭很远的地方,问他:“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他罔顾我的质问,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变出一罐旺仔牛奶:“喝点,你没吃午饭。”
他管我吃没吃,虽然我的确没吃,但是我不要。
我一把打掉他挡在我面前的手,那罐牛奶顺势滚落到了草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秦照庭面上终于显出一丝不悦,他一定装不下去了。
“你不要闹脾气,我们先把正事解决好。”
我的事其实与他无关,并且院长现在的情况已经不适合再到处跑了。我刚要反驳他是没事找事,手机铃声突然剧烈地响起来。
是姚阿姨打来的。
她问我,是不是迷路了,说院长十分担心。
她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迷路是我从小就有的毛病,记得最早一次的迷路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前前任院长将我带到村口吃席,我只是去上了趟公厕便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那时候我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在公厕附近徘徊,天快黑了,经营公厕对面小卖部的一对夫妇问我住在哪里,我说不清,只能描述那是一幢红色的大房子。
所幸村子周围只有福利院那一幢房子是红色的,那对夫妇很快就找到了那儿去,将我交给了当时在院里的工作人员。
我是福利院的钉子户,所有阿姨都认识我,联系了当时还在村口找我的前前任院长询问情况后就将我带进了院里。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院长饭吃到一半发现我不见后便急疯了,到处找我找不到也是因为我路痴,明明说好了去上村头那个公厕,我硬生生绕了很大一圈跑到了村尾。
这是段无奈又好笑的经历,自那以后前前院长就给我定制的一个牌子,上面写上了她的电话号码和地址,防止我出门便走失。
但那个牌子没有用很久。
……
我想得出神,花圃的路面崎岖不平,有很多细碎的石子和砖块,我无意识踢着那些砖块,猝不及防就被那砖头的棱角勾住鞋带绊了一下。
!
身体失重般朝下砸去,那尖利的砖块近在咫尺,即将要刺向我的眼睛,情况来得太紧急,我唯一能做出的反应就是——把眼睛闭起来。
电光火石间,剧烈的疼痛没有如期袭来,有人在后面拽住了我的胳膊,将我提了起来。
我腿吓软了,大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
“看路。”是背后亦步亦趋的秦照庭,他反应倒是挺快。
我揉了揉那块被他抓得发红的皮肉,“谢谢。”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情绪不明,我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了,大步就向前迈去。
秦照庭声音在后面飘飘悠悠:“你走得太快,待会儿再摔我没有办法扶你。”
废话,要他管,刚刚只是意外。
回到病房的路程并不短,但我略显失败,我没有把秦照庭甩掉,最后几乎是同一时间与他到达了病房门口。
我低声喝令他不许再跟着我进去。
他答应了。
门开了,姚阿姨下意识朝着我看过来,我面色无虞地进去,她却在我即将关门的时候把我叫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