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低下头,仿佛从没有过这般认真地注视着他。
凌厉俊秀的眉眼,眼下宛如泪滴的两颗痣。睁眼时狠戾如狼的人,闭上眼却无端多出几分脆弱。
因为这些眼泪吗?
小魅魔漫无边际思考着,他的思绪也有些飘远,因此声音都飘渺似的,“可我不能陪你一起哭啊。”
他靠近咫尺的脸,红润的唇贴了上去,却是冰冷的。
郁衡颤了颤,眼皮一掀,灰绿色的眼睛死死注视着面前的人。若不是眼眶泛起的红色,他看上去还是一匹没有受伤的强大的狼。
阿米利亚第一次没有因那眼底的冷光不悦,他轻轻笑了笑,继续在这倔强的人脸上亲了亲。
一个又一个吻,冰冷而柔软,落在之前滚落的泪痕上,像是无数颗细密滑落的泪珠。
郁衡意识到什么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阿米利亚,呼吸都放缓了。
小魅魔顿了顿,还是笑,“我们魔族没有悲伤的眼泪。”
他们能够留下喜悦之泪、欢愉之泪、愤怒之泪、嫉妒之泪……唯独没有悲伤的眼泪。
他不会哭的。
他不会难过的。
他是不知悲伤为何物的魔族……才对。
所以,人类啊,别哭了。
所以,人类啊,别伤心。
眼泪会干涸,寒冷会过去,而春天——终将到来。
第40章 第 40 章
一场又一场的雨绵密地下了起来, 残留的冬日就被这样的细雨冲散,显露出微暖的春意。
阿米利亚坐在大开的窗沿边上,嗅到了雨中飘散的泥土味道, 思绪也逐渐散开。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 人类的行为似乎越发难懂。
比如那夜月光下,他耐着性子安慰了郁衡, 也将压在自己心底的那股墨水般鼓胀的情绪倾泻了些许,原以为这样就算结束, 对双方都是一种抚慰。
郁衡的情绪确实曾经短暂平复,但下一秒,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悲伤的河流像是转化成了另一种更加内敛沉重的东西,与逐渐晦暗的月光一起, 慢慢压在了他的眼底。
“你也会离开我吗?”
郁衡低哑着声音,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也”?
这是将他和什么人归为一类了?
离开这样的说法,又像是在说, 他们本该在一起似的。
这样的问题是不能轻易回答的, 阿米利亚很清楚, 而且他们之间并不是能够许下这种承诺的关系。
小魅魔松开手, 回望过去,语气平静:“我不属于这里。”
郁衡沉默了一会,没有露出想象中愤怒的表情,只灰绿眼眸黯淡两分, 微微抿紧唇,“我会来找你。”
阿米利亚对那表情并不熟悉, 他隐约察觉到这脆弱姿态下的危险意味,下意识赶人, “你该走了。”
“……嗯。”
黑发灰绿眸的男人临走前看他的眼神,竟有种难言的压力。
“我会回来的,我会回到你的身边。”
他重复着,如同一种宣誓。
阿米利亚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做出这样的庄重姿态,直觉让他选择了按兵不动,没有回答。
幸好对方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很快就离开了。
从那之后也过了半个月,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阿米利亚伸手望着雨水打湿冒尖的草叶,心下平静。
想来是他多心了,那些话没有特别的含义。人类总是如此,轻易背叛许下的诺言,轻易放弃承诺的约定,没什么好惊讶的。
相比之下,江怀风的事要稍微麻烦一些。
原本这位义兄在被他吃掉了大部分正面情绪后,对他一直比较平淡,保持着普通的友好关系。可自从前几日听说他打算去北境,这份平淡就悄然发生了变化。
表面并无异样,吃食照旧,关照不少,行动自由,唯一的区别是,某种管束变得严苛了。
出门报备、暗中跟踪都愈发增多,他若是想走到区域边界,其中偶遇的“熟人”也会变多,总会巧合地陪他走一趟,直到回去。
除了没有直接摊开来告诉他,细节已经足以彰显对方的想法。
——江怀风不想让他走。
为什么?
他又想教给他什么吗?出于义兄的责任?
还是说,只是单纯想要庇护他?
或许没有比这更奇怪的笑话。人类庇护魔族,是多少年前的笑谈了来着。
给鸟儿留下足够的食物,搭建温暖安全的巢穴,筑起坚固的铁笼,它就会留下吗?
雨声渐歇,天色渐明,屋檐边便猛然窜出一道娇小迅捷的影子,向着灰蒙蒙的天空飞去。
阿米利亚注视着那只鸟远去,又垂下视线。
可惜,筑起的高墙阻挡不了天生拥有翅膀、凌驾于高空的生灵。
它会留下,不过是在等待雨水停歇,等待振翅高飞的时机。
那么时机在哪一刻?
他注视着窗户上映出的面容,十七八岁的少年,鲜红的眼瞳如上好的鸽血红宝石,在灰暗的天光下,映出些许冷意。
“啊,魔力……差不多恢复了。”
小魅魔对着倒映的自己,轻柔地笑了笑。
离开得比想象中顺利。
阿米利亚是光明正大走出来的。
这一次,没有人再跟在身后,也忽然出现的巧遇,更没有如影随形的监视。所有人都忽略了他的存在,以为他还在客房的那个地方,如以往一样安静。
笼罩全身的催眠,一如既往好用。
顺利从这些眼线下出来,阿米利亚目标明确地找到了一个情报贩子,给了一笔好处费,便跟着对方钻入了复杂的地下通道,在曲折的路线中穿梭半小时,来到了这一次的地下黑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