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或许也是个不错的未来。
一切中止于他向父母诉说烦恼的那天。
郁衡有个秘密。
从小他的脑子里,就能听见窸窸窣窣的低语。一开始他听不懂那些声音到底是什么意思,后来他逐渐学会日常用语,有了一定程度的认知,才领会到那些话语的意思。
“打翻那个碗,打碎那个瓶子,推那个人下去……”
诸如此类,细碎的恶语在教唆他,催促他犯下恶行。
那时郁衡的年纪尚小,周围也没有同龄的孩子,他唯一能够信任且依靠的,就是收养自己照顾自己的养父母。
他不知道听见这些声音是不是每一个人都会经历的,也不知道这样的声音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只知道,遇见了不懂的问题,可以去问自己的养父母,遇见了解决不了的难题,可以去寻求帮助。
面对他天真期盼的眼神,养父母不约而同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仿佛在他们面前的不是自己养了五年的孩子,而是一个随时可能伤人性命的不定时炸/弹。
“你是不是能够操控,操控什么东西?”养母抖着嗓子问他。
养父盯着他,眉头皱得死紧。
五岁的小郁衡读出了空气中积蓄的焦躁,他下意识揪紧了自己的衣服,嚅嗫着答了:“嗯。”
养父母对视一眼,他们都是失常者,他们听说过类似的状况发生在哪里。
养母眼中一片颓败,养父绷紧了嘴角。
“是精神力。他的能力觉醒了。”
“不能再留下他了。听见那种声音一定是失控的症状。”
“可是这也不一定,或许是因为……”
“没什么或许!一旦他失控了,我们这样弱小的失常者根本没法活下来!”
在小郁衡眼中,养父母吵了一架,很短暂很突然的一架,甚至没有给他思考出前因后果的时间,他们就已经得出了一致的结论。
他隐约感觉到是自己冒然说出的问题引起的祸患,却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解决。
事实上也不需要他解决。
他只记得自己吃下那顿所有人都沉默的晚饭,昏昏睡去,再醒来就见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没有养父母,没有他的床,没有他的椅子,没有他的碗筷,也没有他的家。
他被丢弃了。
小郁衡花了三天的时间确定了这一点。
而被丢弃的理由,又花了两年的时间去理解。或者说,去接受。
养父母认为他脑中出现的那些琐碎恶语是即将失控的征兆。即使是最低等级的能力者,失控时造成的损失也不是他们承担得起的。权衡利弊之下,最终他们抛弃了他。
或许他该庆幸的,至少他们没有决定杀死他。
流浪两年后,七岁的郁衡又被人收留了。
这次收留他的人是西山的偏僻矿区里的一个小工头,地位比矿工稍微高一些,却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没什么大本事,最擅长的事大概是欺压别人。
小工头救下了营养不良倒在路边的小郁衡,在郁衡醒来后挟恩图报,要求郁衡包揽生活中的一切杂事,洗衣做饭擦地修门等等。
小郁衡一开始就明白对方的意图,那时他已经不再想着去找养父母,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便浑浑噩噩留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他过于沉默,过于乖顺,过于弱小,小工头的态度很快变本加厉,日常的指使不够满足他,他开始逼迫年仅七岁的郁衡下矿井,并且要求对方将每日的报酬尽数上交。
那时小郁衡以为这或许是一种惩罚。
没有人和他一样,每每清醒之时都会被无边无际的恶语包围,稍一分神就能听清那些饱含杀意的字句,听见那过分熟悉又诡异的声音在脑子回荡——是了,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更糟糕的是,随着年龄增长,他逐渐感觉有另一股与精神力不相上下的力量在增长。
这是一件足以令他惊恐的事实——他似乎拥有了将那些听见的恶行实施的力量。
为了逃避这一事实,也为了满足小工头的控制欲,小郁衡默默地接受了不合理的工作,每日每日精疲力尽,累得几乎不能思考。
尽管如此,希望的一切也没有到来。
小工头还是不满足,他开始制定高标准,要求郁衡每日完成,一旦没有完成,就非打即骂,即使完成目标也不会得到一个好脸,只会被再次从头到脚挑剔一番。
“要不是老子,你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角落里了!你这小崽种还不感恩戴德,天天一副死人脸,是要给谁看啊?!”
“像你这样没爹没妈,一无是处的玩意,丢在路边连坨屎都不如,老子好心捡你,你做的这是什么饭?你想饿死我吗?”
粗鄙的骂声,混杂着时不时的拳脚相加。
小郁衡抱着头蹲下,一声不吭的举动让小工头得意洋洋于自己捡来了一条好狗,又炫耀式地多踹了对方几脚。
他不知道,那时的小郁衡紧紧闭着眼,顾不上身体各处的痛苦,已经快被内外夹击的声音逼得崩溃。
耳朵听见的接连不断的骂声,脑海里不断回荡的邪恶教唆,一阵阵提醒式的疼痛。
“杀了他,宰了他,撕了他,将他勒死,将他砍断,让他窒息,让他痛哭,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每时每刻它都在说,每时每刻它都在催促。
疲惫不堪的身心浸入这样的声音里久了,慢慢地,小郁衡就快分辨不出来,这些声音到底是别人的教唆,还是他自己未曾吐露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