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一次不是我来见你的。”余枝小声说,似乎惧怕郁衡忽然变脸色,“是大哥哥你先来到我面前的呀。”
郁衡咬了咬腮帮子,瞪了她一眼,“明明是你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现在倒是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来了。”
余枝缩了缩脖子,“那现在大哥哥要不要听故事,我从别人那里听来了有趣的故事哦。”
说来说去都是故事,到底什么故事非得说给他听?
郁衡有些不耐,但转头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到底是冷哼了一声,“三分钟讲完。”
余枝眼睛一亮,情不自禁欢呼了一声,“……好!”
她快速讲了一个故事。以八岁小孩的水准而言,有头有尾还算顺畅就足够优秀,但要说值得一听,从单调的情节而言就没有可能。
“怎么样?”余枝恍若未觉,兴奋地问郁衡的看法。
郁衡很少听故事。
第一个养父母那里,养母偶尔会讲一小段故事哄他睡觉,第二个收养者不可能会给他讲故事,后来他长大了,自己学习找书看,也不再去眷顾那些天马行空的故事书,只会看能够提供生计的技能书。
在废弃区,童真、美好和这样的故事一样,是一种奢侈品。
面对一个八岁小女孩给出的奢侈品,郁衡觉得有些怪异,也有些不适。
宛如在黑暗中走了很久的人看见光亮时的不适,他忍不住眯起眼,想评价一句不怎么样,心底曾经沉睡过的小男孩却抢先一步,帮他回答了:“是个很好的故事。”
“太好了!”棕色卷发的女孩笑得眉眼弯弯,脸上的雀斑都在闪闪发光似的,“大哥哥,以后我也来给你讲故事,等着我!”
说完,她蹦跳着跑远了。
这一次被落在后面看着背影的人,变成了郁衡。
郁衡垂下眼眸,心想不过是几个故事,听一听也无妨,等她腻了,或者他找到摆脱她的办法了,一切也就结束了。
可一切没有结束。
余枝不知道在哪里搜集的故事,隔了两三天就会与郁衡相遇,并讲一个新的故事。
郁衡从第一次听完开始,接下来的每一次都会认真听完。
这些故事千奇百怪,有的像是某个地方的传说改编的,有的像是某个人随口编的高光事件,有的像是从零碎的几本故事书中截取的,但无一例外的是,当它们从余枝口中说出来时,所有的故事都变得圆满了。
坏人得到惩罚,好人得到奖赏,有情人终成眷属,浪子回头洗心革面……
仿佛余枝眼中的世界就是这样闪闪发光,没有一丝阴霾的。
郁衡每次都在想,等听完这个故事,他就离开这里,离开C区。
然而每一次,他都来不及告诉余枝不要再来了,反而等来了下一次。
太多的下一次累积起来,就会变成理所当然的习惯。
等郁衡意识到的时候,他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习惯了见到余枝,听她说一会话了。
可这样下去不行。
郁衡心想,他很危险,他不能一直和余枝待在一起,也不能放任余枝接近他。
如果有一天,他再度被脑中的恶语侵袭,再度失控,能力暴走的话,抹平的就不止是一座屋子了,他说不定会将整个废弃区都打碎。
那样的话,余枝一定会死的。
他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也不能再和余枝接触下去了,他必须找到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将自己永远锁在那里……
在郁衡的思考方向愈发极端,越发偏向逃走那一方的时候,余枝来了。
她说有一个惊喜要给他看。
郁衡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就是最后一次了,他点头,对余枝说,“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
蹦蹦跳跳的小女孩高兴地应了,她不知道自己即将得到一份诀别,只带着兴奋的表情一路引着自己的大哥哥往她准备的惊喜走。
在离那个东西还有几米的时候,余枝要求郁衡捂住了眼睛。
郁衡照做了。
他猜测过余枝准备的到底是什么惊喜。或许是一本书,余枝以为他总是很喜欢那些故事;或许是一张画,余枝说她试着画过他;或许是一些做好的食物,余枝之前认真询问过他喜欢的口味。
各式各样的猜测从脑中划过,就连那些不曾停歇的恶语声音都被压得低了些。
“啪”,余枝猛地一合掌,“现在可以睁开眼睛啦!”
那股子兴奋劲几乎要从她的声音里跳出来,扑人满面。
郁衡平静地放下手,睁眼适应了短暂的光亮,才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一瞬间,他失去了所有准备好的言语。
一栋屋子屹立在他面前。
准确来说,是一栋倒塌了一半,却仔仔细细用彩纸、羽毛、蜡笔、铃铛、缎带装饰过的屋子。
棕色的木门,悬挂的门牌,擦得发光的窗户,高低不平的一套桌椅,搭建起来的粗糙壁炉,宛如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地方。
笨拙的画笔痕迹在灰暗的墙壁上,像是攀附生长的花朵,稚气中透出可爱。
棕色卷发的小女孩头上带了个奇怪的圆筒,用力吹响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哨子,随后双手叉腰,张开手臂,大声地向他宣布,“大哥哥,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啦!”
吹响的嘹亮哨声,一瞬间击穿了盘旋在脑中的恶语累积的云层,露出了久违的放晴时的光彩。
郁衡瞪大眼,心脏怦怦跳。
曾经每次见面时对方手上的点点滴滴流入脑海,串在一起,汇聚成了眼前房子上每一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