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乱的彩带、灰扑扑的羽毛、生锈的铃铛……一切在这个被抛弃之地毫无用处的东西,被一个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收集,珍惜地爱护,最后……拼成了一个破碎的家。
就像是她第一次见面就看穿了他的伪装,决定了要将他碎裂的人生尽力补全一样。
“……”
郁衡无意识抿紧了嘴唇,目光死死盯着这栋破旧的屋子。
他失去过很多东西,也被很多人抛弃。
与社会脱离一开始或许是被迫,后来变成了他的选择。
他不会再有所谓的家,也不会再陪在任何人身边。
因为是这样的啊,那是庞大到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的惩罚,是他应得的。
可是——
寻常的,再寻常不过的,从未期盼过的某一天。
一个眼眸明亮的孩子,捧着一颗过分真挚的心,说要给一个被丢弃了许多次的人一个家。
这样的故事……怎么会变成真的?
如果不是真的,为什么她会出现?
郁衡垂下头,用力按住了自己的眼睛。
余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此刻露出了惊慌的表情,急急忙忙跑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哥哥,你怎么啦,没事吧?是不是我刚刚吹得太响你不舒服?对不起啊。”
“不是,我只是有些……有些……”
在不知如何言语的当下,棕卷发的小女孩却好似理解了什么,对着他笑了笑,鼓励似的,“眼睛里迷沙子了吗?没事的,男子汉也可以哭的,小孩子是可以哭的!”
郁衡顿了顿,心想,是了。
小孩子是有哭泣的权利的。
他为什么从未哭过?
或许是因为,拥有家的那一刻,他才找回了作为孩子的权利。
模糊的视线中,他听见自己轻声问:“余枝,你愿意成为我的……家人吗?”
“真的吗?”
余枝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手舞足蹈,“你要和我成为家人?可是,可是我好像还没准备好,怎么办,明明是我要送大哥哥礼物,怎么好像变成我得到礼物了?”
“没关系。成为家人不需要准备。”
郁衡抹开脸上湿润的痕迹,微笑着对她伸出手,“你……已经是我的妹妹了。”是他唯一的,宝贵的家人。
女孩一愣,随后用力点头,握住了那只手,“嗯!”
那日的傍晚,一名少年找到了能够停留的港湾。
他们一起生活了六年。
六年间,窸窸窣窣的恶语已经被压制下来,他几乎快要听不清那些罪恶的声音。
他以为日子大概会永远这样下去,就像他曾经以为的那样。
直到快十八岁那一年,余枝捡到了一个白发少年。
叫做阿米利亚的少年。
见到那个人的一瞬间,沉寂许久的恶语窸窸窣窣,充斥着脑海。
郁衡无可避免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是个巨大的麻烦。
他不该触碰的麻烦。
因为所有、密集的恶语都在诉说同一件事。
“得到他、得到他、得到他……”
许久之后,郁衡才从那痴狂的欲望中听见了那些声音的底色,只有一声声重复的,循环的。
“——我爱他。”
第74章 第 74 章
阿米利亚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直到与那位宽恕主教打起来前, 所有的事情还算在掌控中。
后来发生的事,他多少也有准备。
只有一件事,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郁衡说他是神之容器。
这应该不可能……
否定的念头还未完全升起, 阿米利亚就看清了郁衡身上的异变。
深红色宛如血肉凝聚的触须, 有着类似章鱼腕足的突触,从郁衡的腰背后方钻出, 活物般晃动、扭曲、蜿蜒、探寻,眨眼间就穿透了姬永的身体, 留下了一个个可怖的血洞。
“你……”
姬永站立不稳,跪趴下来,紧紧抓住那本厚厚的书籍, 眼神充斥着愤怒不甘。他死死盯着郁衡,刚刚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嘴里就不由喷出大量的鲜血与内脏的碎片。
淡淡的血腥味顿时漂浮在这处晦暗的地下空间。
郁衡一言不发,他周身的触须缓缓缩回,盘踞, 仿佛戒备, 又仿佛威慑。
触须们过于狰狞而灵活的模样, 恍惚间让人错觉, 那是一种全新的拥有自我意识的生命体。
但阿米利亚清楚那不是单独的生物。
那些触须上有和其主人一样的味道及情绪。
毫无疑问,那是郁衡。
是他从未见过的,郁衡身为失序者的那一面。
失常者不可失序,失序者不可失常, 唯有神明,二者兼具。
阿米利亚想起这句话, 却忍不住不知是自嘲还是讽刺,低低笑了一声。
“哈, 那副样子……到底哪里像是神明了?”
在仅有微弱光芒照耀的地下空间内,黑发青年面色苍白,数十只狰狞的肉色触须在他身后蠕动着,挥舞着。其主人仿佛意识不到那些触须的可怖,仅仅注视着面前身受重伤的敌人,灰绿色的眼底一片冰冷,并无半分神明的慈悲之意。
血液从他散乱的包扎带中渗出,流成不规则的纹路,滴滴答答,沿着袖口从指尖滴落,并不显得脆弱,反而一声一声彰显其极强的存在感,如同凶兽口中流淌而下的涎液。
嗜血的,冰冷的,恐怖的。
像是一只远古壁画上描绘的怪物。
似乎是阿米利亚的声音打破了什么。
郁衡终于将目光从奄奄一息、昏死过去的姬永身上收回,侧头看向了躺在废墟中的阿米利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