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之间的空气渐渐凝固起来,仿佛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在他们之间慢慢筑起一堵透明的高墙,映照出镜面两端的彼此,却没有任何的交流。
等到护士估摸着时间过来更换药水的时候,一直默然无声的藤原真央忽然开口:“我不想吊水了,拔针。”
大约是她的口气太过坚决,护士愣怔了半秒,下意识地放低了语气解释:“不行,你伤得很严重,”护士的目光忍不住看向她那只废掉的眼睛,流露出了一点怜惜,“这瓶针水是……”
“拔针!”
护士手足无措,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安室透,他这才从手机上抬起头来,但却没有作声。
一股无名怒火从藤原真央的内心窜了起来,她感觉那些冰凉的液体渗进血管里,然后在里面结成了细碎的冰碴,顺着血流扎进了人心里,身上的肌肉一点力气都没有,这种像是身体失控的感觉让她越发愤怒,伸手就要去揭输液贴。
安室透忽然起身,毫不留情,一抬手就把她按回了枕头上,粗鲁而毫无怜惜,他显然是用了狠劲儿,藤原真央重重地瘫倒回了病床上,半晌缓不过来。
他的指尖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然后翻出了那张四十五年前神山高中的照片,他脸色平静,声音更是,他慢慢地一字一字:“输不完液,我保证这张照片在组织里人手一份。”
藤原真央的视力减半,盯了半晌才愣愣地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她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随后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安室透,忽然被触到了逆鳞,她几乎就要在失控的边缘。
她知道安室透不是在恐吓,拳头捏了又捏,针头几乎要从血管的另一头被逼出来,终于把那种想要杀人的冲动忍了下去,长睫微敛,遮住了那如同寒星似的眼眸,似乎是浑身的力气都在瞬间被抽得一干二净,精疲力竭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护士转头去看安室透,他的声音依然是冷淡:“给她换药水。”
然后便听到了他出门去的声音。
安室透走到了医院的顶楼,他总是这样,独自一人以俯视的姿态站在空旷无人的高处,哪怕是身处人群之中,亦是寂寞。
夜已经深了,鳞次栉比的高低灯光在江边连成一条长长的珠链,高楼广厦的尖顶都被埋进了夜色的层云之中,空气之中裹狭着湿漉漉的水汽将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其中,冷得像是要往人心底钻。
他想起那个被他误以为是错觉的梦,十八九岁的藤原真央悲伤地明目张胆,而如今连喜怒形于色都变成了可望不可即的奢侈。
昨天听到那那句失望的“真可惜”的时候,安室透突然很想不顾一切地拥抱她,一举跨过十九年的时间洪流,跨过在时间里的物是人非,如同当年向她递出的那朵白色野花,手都抬了一半,被她抬起的枪口指向了眉心。
记忆奔涌出来,他不愿意再想。
第54章
护工推着轮椅来到藤原真央的病房前, 正要推门进去,轮椅上的男人微微抬手示意, 护工沉默略一点头, 走开了。
一推开门, 一股过分清新到近乎阴冷、无法言喻的气息扑面而来,男人转折轮椅来到床前, 没什么表情地歪头打量了一下病床上的女人,看得出她被照料得不错,紧闭的右眼还能看出一丝桃花眼的微挑,虽然神色很疲累,却并不显得狼狈。
床头放了几个水果, 都是不需要削皮的橘子香蕉, 大约是因为现在的藤原真央用不了水果刀,轮椅上的男人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盯着那黄澄澄的香蕉片刻, 忽然笑了,低声说道:“你醒啦?”
病房里的照明设备是低压吊灯,并不晃眼,柔柔地散落下来, 像是舞台上的追光。
安室透曾经说过,藤原真央的身体虚弱得不堪一击,损失掉了一只眼睛造成的不仅是心理上的打击,她的精神总是不太好,每天不分白昼地睡十多个小时依然是状态不好的样子,在病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之后才略有好转。
她不太喜欢这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 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每一觉的昏睡都可能错过好几年,她好不容易抓住了一点RUM尾巴,实在很不甘心,毕竟对方凭借着经年累积的阅历快速成长着,而她却在一片黑暗之中什么都做不了。
藤原真央睁开了眼,看向身侧的男人,她语气恹恹地问道:“千头顺司,你来做什么?”
千头顺司坐在轮椅上,上半身往前一倾,大约腰上的刀伤已经好得好不多了,这样的动作丝毫没有影响,笑眯眯地说道:“别这么说啊,我是来探病的。”
说着他举了举手上的保温桶,还是上一次藤原真央给他送鱼汤的那一个。
藤原真央动了动手指,然后挣扎着床上坐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刚睡醒,身体机能还没恢复,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慢动作。
千头顺司就这样在一旁看着,并没有扶一把的打算。
等到藤原真央终于让自己坐了起来,千头顺司拧开了保温桶,给她递了上去。
里面大概是某种野物熬成的汤,放了不少珍贵补品,藤原真央从里面嗅出了一股药膳味儿。
藤原真央道了声谢,俯身移过了床脚的小桌板,她拿过汤勺,但是因为失去了左眼,无法准确判断距离,所以调整了很多次才成功地把汤盛起来,喂进自己的嘴里。
她适应了一会儿,终于顺畅地小口喝了起来,千头顺司还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像是个买保险的:“这是我专门找人熬的沙参玉竹先淮山煲野生放养的老母鸡。沙参和玉竹可以滋阴理气,润燥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