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阵细微的嗡嗡声吸引了顾成阳的注意,顺着林研的眼神望过去,他见到窗户的玻璃上有一只蜜蜂,不停的撞击着透明的玻璃。顾成阳忽然明白林研把所有窗户都打开的用意。
可蜜蜂能看见光却无法识别障碍物,明明窗户大开着,却仍然固执地在有玻璃的地方用身体撞击。
毕竟没有人类变通的智慧,对于蜜蜂而言,有光的地方即是出路。所以它只能在不停地尝试,不停地撞击和不停地失败中,寻找到万分之一的逃生机会。
顾成阳不知道这只蜜蜂在他来之前尝试了多少次。直到他听见林研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所有的窗都给你打开了,为什么还是飞不出去。”
平淡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悲哀,像是在对蜜蜂说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林研第一次开口说话。顾成阳恍若隔世,很快便将两者的处境联想在一起。
下一刻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蜜蜂撞击玻璃的声音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在顾成阳的耳朵里变成了震耳欲聋的轰响。
而在林研话音刚落的半分钟后,那只蜜蜂终于飞了出去。
顾成阳无声地松了一口气,随后就看见林研站起身去关上窗户。而他自己也走向客厅去把那边的窗户关上。
呼啸的风被关在了窗外,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顾成阳再一次走到房间里,林研已经不再盯着窗外看了,而是一动不动抱着膝盖坐在床上。
在进行了很多天的思想斗争后,顾成阳终于忍不住试探性地询问林研:“……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林研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回答他的依然是沉默。
顾成阳的心理防线此刻已经全然崩塌,他觉得自己输得彻底。如果这时候林研提出哪怕一丁点要走的意思,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因为他不愿意再看到林研这样折磨自己。
以为不会等到回答了,可林研却在几分钟后将视线挪到了他的身上。房间里昏暗无光,林研大半张脸被埋进头发的阴影里。
窗外的天更暗了些,高耸的树被风吹弯了腰,乌云压得很低,轰隆的雷鸣声从远处传来,是风雨欲来的前奏。
顾成阳没来由地想到,正常情况下林研听到这话一定会说:“有病吧,这种天气出去走。想让我被雷劈死就早说。”
而如果情绪处在躁狂时,林研一定会拉着顾成阳出去,还会觉得被雷劈死也无所谓。一起死对于林研来说可能是同归于尽,对于顾成阳而言则是殉情。所以顾成阳甘之如饴,愿意陪他一起疯狂。
而此刻顾成阳想象不出林研会给予他怎样的答案。
终于当视线在自己身上聚焦了半晌后,顾成阳听见林研小声对他说:“你就不怕我跑了么?”
他的声音微弱却是在认真询问,可这个问题在顾成阳听来却比外面的雷声还要震耳欲聋。
显然林研会这样问,是打从心底就默认自己走不了的事实,所以压根没想过要离开。
这让顾成阳得到了一个绝望的结论,林研当初放弃生命也要得到的自由,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进到了另一个牢笼。区别在于过去他会奋起拼死反抗,如今只是麻木接受。
是他亲手磨灭了那个明亮又闪烁的灵魂。悲哀与难过在心底油然而生,顾成阳从未如此刻一样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对不起,我知道因为我的一己之私把你留下来是不对的,对不起……”
跌跌撞撞跪倒在床边的时候,顾成阳的声音也颤抖不堪,带着明显呜咽,他恳切地去抓林研的手,“你随时都可以走,我不会拦着你了,对不起。”
因为哭泣的缘故,脚边的人肩膀抖得厉害,泪水滴落在了林研的手上。
“我走不了的。蜜蜂还能撞玻璃,而我连试错的力气也没有。”
林研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泪水,想不明白顾成阳为何而哭,或许是因为看到他这副模样喜极而泣呢。毕竟他如今是一个就算把囚笼打开也无法逃脱的废物,连小小的蜜蜂都比不上。
他问顾成阳:“你不该高兴吗,你可以一辈子把我留在这个地方了。”
顾成阳抬手不停地抹着眼泪,却不知为何越抹越多,视线早已模糊不清。
“不,你不需要试错。我可以送你回去,你想坐车还是坐高铁,都可以的。在把你安然无恙地送回C城之后,你不想再跟我有联系也可以的。你不想再见到我,我就从你的世界里消失,再也不来打扰你。”
然而林研却自嘲般轻笑了一声,顾成阳愣神,仰起头看他。
“C城?我为什么要回那个地方?那儿只是你曾经的理想国和乌托邦,又不是我的家。”林研平淡地与脚边的人对视,认真地对他说,“顾成阳,你让我去哪?我没有家可以回。”
顾成阳哭得喘不上气,模样滑稽又可怜,被单被源源不断的泪水打湿了一片,到最后他除了“对不起”之外,已经无法再做出更多解释了。
很多年以前是他一意孤行把林研带来C城,也是他先把C城设想成他们的第二个故乡。可到头来,率先离开这个理想国的人也是他。
林研没有想到顾成阳会哭成这样,像是把罪行都揽在了自己的头上,不停忏悔哭泣,祈求着林研的原谅。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乌青的眼袋让林研意识到,他似乎很久很久都没有睡过觉了。
林研没来由想起,他手上被烫出的烟疤还没有愈合,此刻沾上了泪水应该会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