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觉得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样,梦里他无需思考,无需隐藏真实的情绪,也无需去考虑自己的未来与过去,只需要一味地活着,然后活下去。
可梦总有醒来的一天,对于顾成阳如此,对于他而言亦是如此。
顾雪凌找到顾成阳在南城的住址是在三天后。
她喘着粗气,走进这间隐匿在破落城中村的小屋时,第一件事并非去关心那个失联已久的弟弟。而是在客厅里四处张望,最终眼神落在了里屋房门口那个被拆除的门栓上。
顾雪凌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径直走过去打开那扇门。
推门而入时,林研正坐在床边,仰头望着窗外的天空,整个人因背光而蒙上一层寡淡的灰。他身上不着寸缕,秀长乌黑的头发垂落在瘦削的后背与胸前,遮住了大半张面容。
所幸的是顾雪凌站在门口的视角,只能看见一个光裸苍白的后背。
听到声响林研迟钝地扭过头。
在对上他麻木空洞的眼神时,顾雪凌错愕地睁大了眼,随即立刻转身回到客厅。
林研很快就听见门外传来清脆的巴掌声与打骂声。他闭了闭眼,缓缓站起身,去衣柜里拿自己的衣服。
“非法监禁是要坐牢的你知不知道?!你是真疯了!所有人都找你找疯了,你却在这里干这种事情,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跟你那个畜生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变态,我就不该对你还抱有幻想的。早知道你这么不要命,四年前我就应该让你死在南城,葬礼也索性跟你妈的一起办了!”
林研面无表情地系上纽扣,听着外面的声响没来由地想到,原来顾雪凌对她亲弟弟讲话都可以这么难听直接。那么对他的态度的确可以称得上客气了。
顾雪凌连打带骂,高跟鞋一脚踢在了顾成阳的膝盖处,曾受过两次伤的膝盖如今已经无法承受太多外界伤害了。顾成阳说不出话,吃痛地半蹲下来,嘴唇发白,面露苦色。
他这副反应让顾雪凌都怔愣了:“能不能别装了,我根本就没有使劲。我警告你不要碰瓷!”
顾成阳依旧蹲在原地没有起来,顾雪凌气昏了头,扬起手上的手提包狠狠地砸到他的脸上。
而下一秒一道清亮冷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他没有监禁我。”
顾成阳在听到林研声音出现的那一刻,终于支撑不住地摔倒在地上。顾雪凌一寸寸地扭过头,看见林研已经穿戴整齐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路过顾成阳身边时他顿了顿,然后面不改色地走向茶几,弯腰拿起了在那儿放置了很久的自己的手机。
走到顾雪凌的面前,林研慢条斯理地告诉她:“不是装的。他膝盖以前受过两次伤。尤其是第一次的时候,伤得很重,一直都没有恢复好。”
“林研……”
顾成阳试图站起来却发现无济于事,只好一遍遍地叫他名字,企图让他转过头来看自己一眼。
林研转过身,自上而下看着顾成阳。
他微微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像是有很多话要说,也像是无话可说。最终挑挑拣拣,他对顾成阳说的是:“我要回C城了。”
顾成阳那双泛红的眼睛怔怔看向他,依旧试图站起身想离他更近一点。
林研没有这么多时间和耐心等他站起来,索性大步走到他面前蹲下。
近乎咫尺的距离,林研不知道此刻自己应该作何表情,顾成阳的双眼被眼泪模糊了视线。想来他应该是看不清楚的,于是林研坦然露出了一个很淡、但近乎温柔的笑。
紧接着他抓起顾成阳后脑勺的头发,毫不犹豫地亲吻下去,如他们第一次接吻时那样毫无章法,像是极力在彼此身上留下最后一抹痕迹。
唇齿分离之际,林研轻声贴着他的耳边说:“顾成阳,梦该醒了。”
说完话他就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没有再去看顾成阳的表情。
对于林研来说,从此刻起时间就成了沙漏,只剩下倒计时。
林研离开后,顾雪凌看着地上的顾成阳,没再与他说任何话,捡起地上的包也匆匆出了门。
林研在房间里待了太久,久到出门走在马路上时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午时的南城艳阳高照,酷暑难耐,他走了没一会儿后背就冒起了热汗。
一辆黑色汽车在自己的右侧缓缓停下,车窗摇了下来,顾雪凌摘下墨镜,对他说:“你要去C城是吗?我送你回去吧。”
车内的空调调到了刚好适宜人的温度,车载香薰是冷淡的木质香。林研靠在舒适的椅背上望向车窗外不停后退的街道绿化,不明白为什么顾雪凌会亲自开车。像她这样地位的人应该有专门的司机才对,可林研并不对此感到好奇。
汽车平稳驶在南城的大道上,顾雪凌专注地看着前方的道路与车辆。隔了很久,她才尝试开口问林研:“顾成阳真的没有监禁你吗?”
“有所谓吗?就算是真的,你会送自己的亲弟弟去坐牢?”
林研终于明白为什么顾雪凌会这么好心送他回去了,说到底还是为了她那个唯一的亲人。毕竟对于身居高位的顾雪凌而言,有个坐牢的弟弟并不是什么体面光彩的事。
可下一秒顾雪凌却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会,做错事就要承担后果,我不会包庇他。”
汽车驶过匝道开上了去往C城的高速收费站,车内的导航告诉林研,这次车程将近四个小时。
林研想不通顾雪凌到底在想什么,索性不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