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志飞早早地就来到了厂里,把自己关在了办公室。虽然一夜的选择,让他最后把人选定格在了刘玉良,但师徒间的这番对话如何开口,却也得让许志飞费点脑细胞,好好掂量和斟酌一下。
许志飞自从当上了这个销售科科长,其实最大的利益冲突者就是刘玉良。一个是师傅,一个是徒弟,原来订单的洽谈也是师傅为主,徒弟为辅。按理说,志纬订单的最大贡献人无可厚非就是刘玉良,可到头来,自己坐上了科长位置,他却被降为了一个区区副科长。虽然领导想借此重用许志飞的意图明显,但也不可避免地让两个人原本之间可以畅所欲言,谈笑甚欢的场面一去不复返,反倒在两人面前设立了一堵互生隔阂的心墙。
如今工作中,两人见面不说话,该要两人集体拍板的事,刘玉良都礼貌地把机会让给许志飞。在业务开拓上,刘玉良也没有了以前的拼劲和激清,整天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杯茶,几包烟,满屋子腾云驾雾。
很长一段时间,许志飞见到刘玉良的心情都是复杂难言的,甚至眼睛也不敢正视对方。说不上愧疚,但总觉得一块石头压在自己身上。刘玉良的内心是不愉的,许志飞的内心又何尝不是负重的。关系走到现在支离破碎的境地,暂且不论谁对谁错,但是从师徒之恩转而势不两立,正面树敌又是何必呢。
许志飞一直在寻找一个出口,把话说清楚,把误解、抱怨也化解清楚,没有跨不了的坎,也没有绕不过的弯。当下谈韦晓丽深圳的人选,暂且不论刘玉良会不会同意,但至少是一个绝好的沟通突破窗口。
许志飞鼓起勇气,去敲开了刘玉良的办公室大门。
烟雾弥满在密闭的空间内,层层叠加,久久未能散去。日光灯的灯罩因为整天整月浸没在尼古丁的包围之中,早已涂抹上一层焦油黄。刘玉良一大早就把烟点着了,真是嘴不离烟,吐着烟圈,偶而还咳嗽几声,烟灰缺里的烟嘴都是已经烧到屁股底的。许志飞推门的一瞬间,立刻被围堵的烟雾熏的有点眼圈发红,呛烟的同时也产生了眩晕感。
刘玉良见一个人影推云拨雾般晃晃悠悠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把烟支在手中睁大眼盯了一会,随着烟雾像薄纱般拨帘启幕,刘玉良看清了这个人影竟是许志飞。看他晕晕沉沉的样子,马上打开窗户让新鲜的空气流通起来,好好把室内的烟气给净化下。很快,许志飞回过神清醒了起来。
刘玉良对他今天不请自来倒是很吃惊,开口就问:“你怎么今天想到来我办公室?”
许志飞也没有楞在原地,随口便答:“就想来看看你,你烟少抽点。”
刘玉良心里清楚许志飞这么久以来没啥互动,这上门来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按刘玉良的性格,不喜欢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
“你小子别以为现在当领导了,就来指挥我,也不想想是谁带你出道的。”刘玉良走到了许志飞身边,骨子里那股师傅劲又上来了,这不开口的味道就像老师批评学生,一言把许志飞压了下去。“说吧,别让弯子里,找我到底什么事。”
许志飞见刘玉良比自己都急,同时又顾及师徒之交,便也直入主题。“老刘,我想给你推荐个机会。”
刘玉良一听要给自己推荐机会,就觉得这话中带刺,直接就气,说话的声音也一下子重了起来,同时脸上原先至少还平静的神态一下子眉目紧锁,神情显怒。
“许志飞,你这是什么意思,嫌我挡着你了吗?碍着你了吗?你是要把我赶出腾飞厂吗?我告诉你,想动我刘玉良没那么简单,他许建国都要敬我几分!”
跟了刘玉良这段时间,许志飞从来没有见过他发过这么大的火。谈业务谈到胶着的时候,会吐槽,也会骂爹骂娘,但从没到今天这个程度。望着一团怒火的刘玉良,这架势确实把许志飞给吓着了。他明白刘玉良是真火了,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这起了头的话,是刀是剐也要把他说完。
“师傅,你别激动,误会,误会,我怎么能赶你走呢。我是想说志纬的韦晓丽想让我推荐一个董事长助理人选,我想看看你有谁可以推荐,想听听你的意见?”
许志飞说事归说事,但还是有了些保留,为得就是避免火上浇油。这用的策略还是两条腿走路,一条腿说正事,一条腿拖着说主角。刘玉良则是尽管火在气头上,但是理智告诉他,话不能只听半句,要完整听完后才能最终作结论。所以刘玉良内心还是希望让许志飞把意思表达清楚。
“师傅,师傅,算你还有点良心记得我是你师傅。这韦晓丽托你的事,你自己决定就行,不用征求我的意见。”
刘玉良觉得不就是找个人选,有合适就推荐,没合适就拉倒。他当然不知道韦晓丽要的这个人选其实就是许志飞。而他更没想到许志飞要推荐的这个人选就是他自己。这就像一个命运的指针,在两个对话者之间轮流指向。
“师傅,这志纬是我们现在的大客户,韦董我俩又都认识,我们俩的第一个志纬业务说实在韦晓丽在后面起了很大作用。现在人家有托与你,我们怎么说也得替人家重视这个事。”
听了这番话,刘玉良宽心了很多。他感觉自己这个徒弟长大了,成熟了,就凭刚才这几句话,说的有水平,把他自己都打动了。他点了一支烟,许志飞看着他打火并没有劝阻。
“你这样说倒也对,可是韦晓丽助理这个岗位可不好干,我怕一般人吃不消,去了直接就不行了。既然要好好帮人家这个事,至少要做到让自己放心,也不能让对方失望。”
“所以我想到你。”
“想到了我?”
“对啊,我觉得这个最合适的人选非你莫属了。”
刘玉良听到这,觉得绕来绕去又把自己绕进去了,搞不懂许志飞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本想又来一顿发火、臭骂、质问,好在理智的神经还能把控,这才让他还有耐心去揭开这葫芦里的药。
“为什么是我不是别人,给我个理由。”
“师傅那我说了噢,如果言重了,你能不能先让我说完,回头再批评我。”许志飞这会也把胆子放得大了,交流中也多了些轻松的气氛。
“好,好,你说吧。”
“师傅,首先我先说明,我真的没有想赶你走的意思。韦晓丽这个事其实压在我这里已经很久了,原来我想时间会淡忘一切,但是韦董还是惦记着这个事,前两天又专门来问我,我想这次再用拖延时间战术肯定是不行的。我想到师傅你,主要还是考虑如果你去志纬,对公司的业务,对你自己,对志纬本身也好,不能说三赢,最起码是双赢。”
“双赢,真没想到你这个徒弟这么看得起我这个师傅。你不把我当个棋子任意摆布,我就谢天谢地了。”刘玉良边说着,边把一支已经燃尽的烟掐灭,立马又从烟盒抽了一支顺势点上。许志飞则顾不上又升腾弥满起来的烟雾,满脑子转的都是怎样去“说服”刘玉良。
“瞧你说的,论志纬来说,我是你领进门,论韦董来说,我也是通过你认识的。再论深圳这个城市,我也是你带着认识的。说实话,你比我对志纬,对深圳更有感情。你还记着那时在车间里,你和我们讲着深圳的开放见闻,你还记着那时在你的家里,你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师傅,我知道你心里有一个梦,一个对工厂,对自己,开放发展的梦。我知道你想过无数个关于工厂的未来和自己的未来,当然你肯定也恨过我现在在你面前坏了你的这些梦。
师傅,既然有梦那就勇敢的做个追梦人,去梦开始的地方,去离实现梦最近的地方。深圳,改革开放的前沿地,志纬,成熟现代化公司的样板,这些都可以快速帮助你实现梦想。反之,如果你加入志纬后,和志纬的合作业务关系也可能处得更加紧密,也可以让腾飞厂真正实现腾飞。”
许志飞终于把憋了一肚子的话一股脑地抛了出来,有了那种好久都没有过的舒坦感,然而刘玉良尽管听的很认真,有认同的点,但是犹豫之意依然写在脸上。
“可是?可是?”
“师傅,你是不是担心怕自己万一做不好怎么办是吗?那就再回来,坐我这个位置。实在不行,我现在给你写份保证书。”
“志飞,你言重了,写保证书这也太见外了,让我考虑下吧。”
许志飞心是舒胆了,但离开刘玉良办公室的脚步却是沉重的,他在体会着什么叫“煎熬般的纠结”。
下班时,刘玉良主动来叫许志飞一起去吃个晚饭,许志飞隐约感觉到了转机,难得的机会下,舍命也要陪君子。他推掉了和女朋友早已定好的约会,跟着刘玉良一起去下馆子。
刘玉良点了一桌子的菜,还不忘提醒许志飞,今天人人都得喝,不醉不归。看得出来,眼下两人的隔阂之墙已经推倒,刘玉良也憋了一肚子话想倾述出来。
上菜,倒酒,碰杯,下肚,两个人交流也和着这碰杯的节奏开始了。
“志飞,我们俩这是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这样坐下来好好说过话了吧。早上你和我说的这些话,我能体会到你是替我在考虑。我也考虑了我现在的处境,志飞,不怪你,真的不怪你。”话到此处,刘玉良激动地又来了一个一口闷。“志飞,深圳我去,但是我要说明,无论我在志纬,还是在深圳,我都还是一个腾飞人,我不会忘记这里的一草一木。”
许志飞听着刘玉良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戳中着他的内心。“我还是一个腾飞人”更是点中两个人的软肋。腾飞何尝不是他们内心的根,这个根根植在这片土地,是家也是梦。
离开时,刘玉良阻止了许志飞的护送,一个人朝着街的尽头走着。嘴上始终说着“我还是一个腾飞人,我还是一个腾飞人”。许志飞目送着这个熟悉的背景消失在夜色之中,心里说着“师傅,腾飞永远是我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