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中天,银辉洒满了东泉街上的青石板路。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油纸灯里的火苗就着远处的更鼓声一闪一闪。
身着素色衣裳的妇人焦急地在门口踱步,“到底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
李十味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道,“既然官爷带话说她没事儿,那一定就安然无恙。”
“外头风大,你身子不好,还是进屋等着吧,我再去寻一寻。”
李肴娘瞧也不瞧他,赌气似的跑出老远,目光汲汲地探入黑暗。
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瘦削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肌肤胜雪,唇似桃花,杏眼微圆透亮,天生带着几分无辜与懵懂。
“娘!”李荀月娇娇地喊了一声,瞬间眼中水波盈盈。
等她走得更近些,肴娘发现她发髻松散,衣裙上血迹斑斑,一下子慌了神,“这是怎么了?!”
李荀月只是哭,不说话。
徐府的侍女帮她换好干净衣裳后,想把沾了血的旧衣裙扔掉,却被李荀月拦下了。
与银芽和牛阿牛分别后,她找了处地方又把这身破损的衣服换上,还特意打乱了头发。
在手臂上比划半天,才舍得用划一刀浅浅的划痕。
“月丫头,你回来了……”
李十味搓着手,不自在地说道,“是外祖父的错,我不该把你关在家里不管不问。”
上午一群官兵跑到医馆,告诉他们李荀月失踪了,肴娘拔了身上的针就要去找。
他好说歹说才把人劝回家。
后院一片凌乱,四散的桌椅,掉落的木根,都在暗示着这里发生过一场激烈的争斗……
肴娘当即晕了过去。
李十味手忙角落地将她安顿好,让肖砚知请张婶子来帮忙,自己上街去寻找李荀月的下落。
因为李荀月还未出阁,他不敢大张旗鼓地打听,只能含糊其辞地到处询问,大半天也没什么收获。
直到傍晚县衙来人说李荀月找到了,他这才松了口气。
“吓坏了吧,外祖父给您炖了银耳雪梨羹,你先喝点压压惊。”
烛光爆了一下,但不影响李荀月端起青釉茶盏慢悠悠喝起了雪梨羹。
这茶盏是李记重新开业前,她去集市上淘来的,费了半天口舌与老板讨价还价。
后来又用这套青釉食器呈现各式各样的美食菜品,得到了不少好评。
这仨月,她在李记赚了约莫有六十两银子。
其中一部分,被李十味拿去打点老虎坝上的队长,拨了二十两银子给她用于食肆支出。
她身上已经有了二百五十两的积蓄,在寿县盘下一家小店不成问题。
李十味做的银耳雪梨羹很甜爽,但她不爱喝。
她喜欢自己做的食物,还有自己开的店。
李荀月不经意抬起手臂,衣袖滑落至肘部。
“月儿,这是怎么了!”
肴娘惊呼,将她的手臂捧到烛光下。
三寸长的伤疤在玉脂般的小臂上分外扎眼。
“娘……”李荀月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吴县丞想要伤我,这是我反抗时留下的伤口。”
“吴县丞?!”
李十味和肴娘皆是一愣。
“你快跟娘说说发生了什么,怎么还有吴县丞?他不是入狱了吗!”肴娘捂住心口,面色焦急。
李荀月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
当然,适当使用了夸张手法,掐去了她造谣谢旻的那部分。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李十味听完,怒气难抑,左拳砸在门柱上。
又是一小团烛花爆开。
“瑜姐姐是怕我抢走了李家的东西,其实我根本无意于此。”
破败的食肆、顽固的老人、还有一个永远填不满欲望的耀祖舅舅,有什么可惦记的?
李荀月抬起头,眼神灼灼,“我在厨艺大比中拿了赏金,恰好能够盘下一间铺子。”
李十味诧异地瞪大了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我想自立为女户,不会拿家里一针一线,这样瑜表姐总该放心了。”
“胡闹!”
女户是什么?
家里没老子、没儿子、没丈夫的女人才会开女户,以求得官府的庇护。
他老李家还没死绝呢,哪儿有放小丫头出去另立户头的道理!
这要是传出去,他们全家都要被人戳脊梁骨骂!
李十味半边身子靠在墙上,费力地喘了几口气。
“这件事情是瑜丫头做错了,明日我就将她带回家中教训。你放心,外祖父不会让你白白受苦的……”
“至于女户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世道对女子严苛,你自立女户,以后行事会更加艰难。”
李荀月歪着头看他,丝毫不为所动。
李十味一口气没提上来,抖着声音问肴娘,“你也劝劝这孩子。”
肴娘坐在阴影中,看不出表情,“自立女户,不妥。”
“你看,你娘也这么说……”
“爹,我们分家吧。”
李十味打了个踉跄,他本就腿脚不好,一下子没站稳直接跌坐在地上。
李荀月本着尊老爱幼的原则,还是将他扶了起来。
肴娘继续说道,“我与砚知留在家中,确实添了不少麻烦,大哥大嫂不待见我,也情有可原。”
“可是月儿每日起早贪黑经营食肆,为家里生计奔波,甚至您为大哥打点的银子都是她辛辛苦苦赚来的。可她得到了什么?杀身之祸!”
“家里的东西我都不要,您留给大哥一家吧,我带月儿和砚知搬出去,活个安生。”
李十味皱着眉头,“你们三人如何营生?”
“肖郎临终前留了一笔钱,我生病用去了不少,如今还剩下点,足够我们母女三人的生活。我身子也爽利了许多,过些时候也能做些针线活赚钱。”
“日子苦不怕,但就怕丢了命。”
肴娘长了两弯似蹙非蹙柳叶眉,平日里总是拢着愁痕,可今日却如风一般的凌厉。
她下定决心的事情,谁也拦不了。
李荀月傻了——她只是演得稍微动情了那么一点,怎么还有人入戏呢?
她挠了挠头,“我已经应下了老虎坝伙房的差事,三日后就出发。”
“娘,您身子不好,还是住在家里吧。”
李十味赶忙接道,“对对对,还是住在家里,有个照应。”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你要去老虎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