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大小的糙米团子,油润松软,翠色的野菜碎和琥珀色的猪油渣镶嵌其中,惹人垂涎。
排在队伍前面的,是先前扒门打探的那伙人。
他们早就等不及了,等开饭的锣声一响,就拿上饭团去旁边吃了起来。
一口咬下去,猪油渣在嘴中爆发开,油汁裹着坚硬的糙米粒在舌尖滚动,野菜切得极小,炒得极软,巧妙地中和了油渣的腻味,
每一口都能感受到那份恰到好处的湿润与饱满。
这是他们吃到快要吐的糙米饭?
有人几口就吞下了饭团,急着要去再取,却被后面的人拦下,“我们还没尝到呢!”
一时间,伙房四周蹲满了大口咀嚼饭团的人,以往炙手可热的荤菜却成了滞销货。
“亲娘诶,俺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团!”
“咱们伙房还有这手艺呢,以前怎么不亮出来!娘的,老子嘴里快淡出鸟了!”
“今儿是谁做的这东西?”
牛阿牛又送了一盆饭团上桌,被人拉着问,“俺以前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厨子?”
“大哥手艺不错!”
“比我们县的天香楼还好吃!”
众人一阵夸赞。
牛阿牛指着门内的身影说道,“这是咱妹子做的!”
大伙一抬头,便被李荀月在灯下的笑容晃花了眼。
伙房什么时候来了个美人?
肤白胜雪,乌发如墨,破旧麻布衣裳也掩不住她的花容月貌。
这是天上的仙女来为他们做饭了?
李荀月笑了笑,“我是今日刚到这里的厨子,日后我也会为大家准备吃食。”
“好!”
不知道是谁高兴地叫了一声。
羊肉汤被人冷落许久,黑胖子本就不高兴,又见这群大老爷们对小丫头片子如此捧场,心中更加愤懑。
他将木勺扔到盆里,肉汤四溅。
“看见个女的就忘记自己舌头能尝味道了!不就是长了副好皮相,真把她当厨神了!”
他不满地啐了一口,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荀月被安置在村里为数不多的砖头房内,和负责后勤浆洗的女工住在一起。
她出门前在家里炒了包糖栗子,不过片刻就哄得她们眉开眼笑,得了六个姐姐、两个妹妹,还有一箩筐的老虎坝八卦。
“为何四周有士兵值守,还怕人跑了不成?”
李荀月探出窗户望了一眼,而后紧紧关上了木窗。
一群男人盯着满是姑娘婆子的屋子,让人很不自在。
同屋的姑娘从水盆里露出圆圆的脸蛋,满眼亮晶晶,“这是大人安排保护我们的。”
这个姑娘跟李荀月差不多大,名唤秋菊,一群人里就属她八卦最多。
“大人定了规矩,禁止任何人对我们有不轨之举,违令者按军法处置。”
秋菊难得见到同龄人,八卦的火焰熊熊燃起,“据说之前神虎营的队长调戏了后勤的小姑娘,被大人剁了那玩意儿!”
“啊?”
是她理解的那玩意儿吗?
你们军法玩儿这么大吗?
李荀月诧异的表情成功满足了秋菊的表演欲,她继续眉飞色舞地描述,“剁了也就剁了吧,大人还下令将他的裤子扒了扔到男人窝里展示。”
“那人第二天就疯了!”
不疯才怪吧,对于解个手都要比大小比远近的男人而言,这比杀人诛心还狠啊……
“这位大人……”
李荀月话还没说完,就被秋菊抢了先——“大人可真是个活菩萨!”
她一时失语,哪儿有菩萨剁人那玩意儿?
提到大人,秋菊的话匣子就关不上了。
“大人长得真好看,像仙人一样,哦不,可能比仙人还好看!”
秋菊捧着红彤彤的脸,激动地在屋子里走了好几个来回。
“大人每隔十日来一次这里,每次都是不一样的好看,黑色的好看,蓝色的好看,白色的好看……每次一见他,我就觉得这十日的劳作都值了!”
“听我爹娘说,以前修大坝,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要挨队长的皮鞭。可大人来了之后,不仅关心我们的吃喝,还禁止军营里的士兵欺压百姓。大人的心和他的脸一样美!”
李荀月怀疑,秋菊形容此人是活菩萨,可能脸的成分占比要大一些。
“是哪位大人?”
既有这样人美心善的好官,她怎么没听说过。
秋菊一脸“这你都不知道?”的表情,“就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人呀,听说是位监察御史,唔,好像姓谢……”
呵呵。
真是出乎意料的不出意外呢。
“诶呀,明日就是大人到访的日子,我要早些睡觉养足精神,明儿好好打量他!”
秋菊吹灭了蜡烛,一鼓作气脱掉鞋袜翻身上床,不多会儿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
李荀月这一觉睡得不安生。
她断断续续地做了很多梦,一会儿是现代的李荀月,一会儿是大梁的李荀月。
她梦见,长公主寿宴那日她非礼未遂被抓包,众人的表情千变万化。怀阳长公主不怒反笑,异常诡异,尚书夫人怒目而视,眼中掩不住的嫌恶,而她怀中的甄珠看似慌乱惊诧,实则一闪而过得逞的笑……
她又梦见,母亲的葬礼上,亲戚们争论保险赔偿金如何分配,谁也没有注意到九岁的她被关在储物间里一天一夜。
地板好冷好硬……
打更声传来,李荀月猛地一睁眼,发现后背被硬床板硌得生疼。
她再也没了睡意,想到待会儿还要去伙房做朝食,索性穿衣起身。
等她洗漱完到伙房时,烟囱里已经有了白烟。
“小娘们就是事儿多,等她梳妆打扮好都已经日上三竿了,还做什么朝食!”
屋内发出一阵哄笑。
“不是辰时用朝食吗?还来得及的。”李荀月笑眯眯地进了屋。
肿泡眼翻了个白眼,丝毫没有说坏话被抓包的窘迫,“来得及什么?辰时初刻放饭,辰时中上工,一会儿都耽误不得!”
李荀月没说话,只四处翻找食材。
“今日的食材早就分好了!这些都是大伙要用的东西,你要用什么,自己去箩筐里找!”
肿泡眼嚷嚷着将她挤到一边,李荀月差点撞到碗柜上。
“老邓,差不多得了,李姑娘也是来帮忙的。”
何小二忍不住开口。
老邓粗眉一张,“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李荀月昨日从秋菊口中得知,肿泡眼老邓是神虎营的火头军,当年跟着颖国公走南闯北,因而在这里没什么人敢得罪他,勉强算是伙房的扛把子。
李荀月这个“主厨”,实际上有名无实。
箩筐里还有几条奄奄一息的河鱼,嘴巴一张一吐,好不艰难。
老邓双手抱胸,觉得李荀月像极了这离开水垂死挣扎的河鱼,幸灾乐祸道,“今日大人要来用朝食,你要是做不了呢,就跟哥几个服个软,唱两首小曲儿,咱就不到大人面前揭你的底了啊!”
众人再次哄笑起来,有人拱了拱老邓的肩头,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