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寿县正是千门万锁万灯明。
城中竖起了两座高耸的灯楼,灯火阑珊处,便是上元灯会最为繁华之地。
长街两侧,五彩花灯竞相绽放,人流如织,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在热闹的叫卖声里,有一处小摊安安静静,却围满人。
黑夜里,一眼便瞧见练摊上挂着的花灯。
外形倒是与其他的鼓灯没什么区别,但上面画着的东西却有些新奇。
别人的花灯要么是嫦娥玉兔,要么是梅兰竹菊,小摊上的花灯竟是烤鸡、灌汤包、火锅、肉串……
硬是凑出了一桌宴席。
“夫人,这花灯看得我都饿了。”
梳着双环髻的丫鬟一手拿着炸花糕,一手拿着白米团子,左右开弓,嘴里塞得鼓囊囊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练摊。
被唤作“夫人”的高个妇人温和地笑了笑,“去看看。”
练摊上,圆脸雪肤的小姑娘卷着袖子,正聚精会神地煮元宵。氤氲的水汽扑上她的面容,在昏黄的花灯下,释放着静谧的美丽。
怪不得这里这么安静。
兴许是怕一出声,就惊扰了独特的风景。
李荀月抬头看到妇人,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赵夫人?!”
赵月英笑着点点头。
她经常和丈夫徐大海一起在县衙门口搭棚施粥,寿县的百姓认识她,不奇怪。
“夫人,这元宵竟然有好多种颜色!看起来很好吃!”双环髻胖丫鬟兴奋地挽住赵月英的手臂。
听闻赵夫人性子和善,对下人也没有架子,看来确实如此。
“夫人想吃什么汤圆?”李荀月笑着问,“这白色的,吃了广结善缘。红色的,喜气长流。黄色的,吃了财运亨通。绿色的,吃了平安健康。蓝色的呢,吃了则是事业兴旺……”
赵月英在盒子里放下十枚铜钱,“各来一个可以吗?”
“不不不,怎么能收您的钱呢?”李荀月把钱又推了回去,转身利落地盛上一碗色彩缤纷的元宵,又添上自己晒干的桂花、花生碎与松子仁,香气扑鼻。
赵月英与小丫鬟一同站着吃元宵,全然不像是大户人家的主仆。
正吃着,有人“呦呵”一声,“小姑娘真是乱来!哪儿有元宵里头是肉馅的啊!”
赵月英突然抬头。
李荀月摇摇头,“这元宵,各处有各处的地方,咱们这儿的元宵里头放的是芝麻花生和糖块,有些地方的元宵吃的是满口肉嘞!”
她看向赵月英,“赵夫人是钱塘人,是否吃的是鲜肉元宵?”
赵月英怔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笑着道,“是,姑娘真是博学。”
得到知县夫人肯定的李荀月挺直了腰杆,从另一口锅里盛出几个鲜肉元宵放入高汤中,讨好似的望向赵月英,“赵夫人,您尝尝。”
赵月英肚子已经有了饱意,但这碗热腾腾的鲜肉元宵像施了法术一般,勾去了她三魂六魄。
她鬼使神差地接过小碗,先就着碗沿喝了口热汤。
一时间竟有些泪目。
赵月英十六岁出嫁离开钱塘,已经二十余年没有在元宵喝过一碗鲜肉元宵了。
都说嫁夫随夫、入乡随俗,她自成亲以来始终谦敛恭顺,以夫家为天,渐渐地,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成长的痕迹。
软糯的汤圆屁包裹着弹嫩多汁的肉馅,咬开之后鲜甜的汤汁争先恐后地满溢出来。
“真不错。”
一碗入肚,她毫不吝啬地夸赞。
为了保持身材,赵月英十余年来一直有着晚膳只吃五分饱的习惯,可今日她却破天荒地吃撑了肚皮。
“夫人吃得开心就好。”李荀月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朝赵月英身侧又走近了几步。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赵月英见她突然愁眉不展,前后踌躇,主动开口询问。
李荀月抿了抿嘴唇,而后郑重行了个大礼,“是有一件事情需要请夫人相帮……”
“家里的舅舅欠了赌债,我们便将食肆和房子都给了秦三爷,原本早已两清,可秦三爷不知怎么又瞧上了我新买的铺子,再三刁难。”
“这样的小事儿原是不该麻烦夫人您的,我想直接去县衙报官,可那秦三爷却说,他是徐知县的大舅哥,我去了也是自讨苦吃!”
她的眼眶红了起来,声音里带了不甘,“这食肆是我起早贪黑攒银子买的,实在是不甘心拱手让人!”
赵月英越听脸色越差。
秦老三算个劳什子的大舅哥!她哥哥才是徐大海名正言顺的大舅哥呢!
秦姨娘仗着徐大海的宠爱,在府中作威作福,连带着她那不成器的弟弟也在寿县横行霸道。
找她伸冤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可……
赵月英叹了口气,“这个忙我可能帮不了你……”
她不是没有和徐大海说过,可结果呢?
秦姨娘吹吹枕边风,掉几滴眼泪,徐大海就觉得赵月英自私善妒,想要迫害秦家兄妹,差点要收走她的管家权。
幸好没几日便到了腊八,她要随着徐大海搭棚施粥,这才没有让秦姨娘当了一家主母。
赵月英的反应,让李荀月有些惊讶,不过她很快恢复了镇定,“秦三爷如此胡作非为,迟早会给知县惹来祸事,也会连累夫人您的!”
还会连累你的老父亲。
后半句李荀月没有说出口,有些话只能让当事人自己想,旁人若是提起,那就显得是刻意设计。
赵月英脸色一白。
她也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在钱塘兢兢业业做了几十年的父母官,终于在他老师的引荐下,升任光禄寺少卿,过了正月便动身上京。
倘若秦三爷惹下祸事连累了徐大海,那她父亲的调任是否也会受到影响?
“夫人你怎么了?”丫鬟见她脸色不好,十分焦急,“要不咱们回去吧?”
赵月英惨白着脸,朝李荀月歉意一笑,“对不住姑娘,你的忙我帮不上,倘若有其他困难,你可以去县衙找傅师爷,他是个好人。”
李荀月点点头。
看样子,赵夫人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秦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