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县共有四座医馆,分别坐落于县城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李十味从暴雨中走出来,浑身的衣衫都被浸湿。蓑衣上不断有水珠滴落,他抖了抖身子,声音缥缈。
“只剩南边的逢春堂了。”
肴娘用毛巾擦拭他身上的雨水,语气中尽是失望,“逢春堂的大夫是治妇人科的……”
“恐怕也是白跑一趟。”
肴娘垂下眼眸,眉间染上了浓浓的忧愁。
“只要还有一点希望,我们都不能放弃。”李十味囫囵吞枣吃了个馒头,又灌了两口热茶暖暖身子,随即又转身冲进了雨幕中。
昨日李荀月入狱后,他们一夜未睡,四处找人周旋,可旁人一听是惹上了人命官司,都将他们拒之门外。
直到今日一早傅师爷赶来,他们才有了努力的方向。
李荀月让傅师爷给他们传了句话——
“证明自己没有下毒,很难。但证明他是因为其他原因病死,却简单得多。”
千万不要掉入自证陷阱啊!
目前最要紧的是,要找到死者在食为天用膳之前就已经生病的证据。
阴雨天,夜色来得早。
李十味赶到逢春堂时,周围的铺子都已经点了灯,唯有逢春堂紧闭着大门,漆黑一片。
李十味连着敲门,却无人应答。
“老人家,逢春堂是看妇人病的,”隔壁铺子的老板探出头来,“而且天黑以后就不看诊了,外面雨大,您还是回去吧!”
雨珠沿着斗笠落下来,混杂着汗水在李十味的脸上铺上一层水帘。
他的视线逐渐模糊,却仍然锲而不舍地敲着门。
“敲什么敲,没看见打烊了吗!”
屋子里亮了起来,紧接着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埋怨声。
门一打开,穿着藻蓝色棉衣的许大夫怒目相瞪,她提了提手中的灯笼,将李十味的脸照了个透亮。
“逢春堂只看妇人科,不看男人,您请回吧!”
李十味挡住了她正要关起来的大门,“大夫,求您救我孙女一命!”
许大夫动作一停,“你孙女怎么了?”
李十味抹了一把脸,让自己的视线更加清明,“她被人诬陷,落入县牢……”
“我是大夫,不是状师!”许大夫抽了抽嘴角,不耐烦地要关上门。
李十味自顾自地说,“之前是否有位姓孟的中年男子来您这儿看过病?约莫七尺高,国字脸,鼻头长了颗痦子。”
“再说一遍,我这里是妇人科,不看男人!”
李十味也不听她的话,继续解释,“他死了,前天夜里突然身热脑痛、呼吸不畅,半柱香的功夫就死了……”
许大夫一怔,“你再说一遍他怎么死的?”
“身热脑痛、呼吸不畅,疼得直打滚……”
灯笼照亮了许大夫惨白的脸,李十味这才发觉她已经全然不是刚才的不耐与烦躁,反倒严肃凝重起来。
许大夫突然想起,她前几日在楚楼给一位歌姬看病,她也说自己半夜发热头痛,难以呼吸。许大夫只当她是普通的热症,开了剂药就走了。
可听说她昨日突然死了。
楚楼是快活的地方,达官贵人玩得花,玩得野,平日里死几个人,是很正常的事儿。
因而歌姬的死,没有人在意。
今日突然听闻有人也是死于这个症状,许大夫才把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
是巧合吗?
“你去楚楼打听打听,问他有没有去过!”许大夫急道,“我跟你一块儿去!”
不知为何,她心里十分不踏实,总感觉有什么预料不到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外头大雨滂沱一片萧瑟,楚楼内却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老鸨听闻李十味的来意后,笑着回绝道,“楚楼的规矩,不可透露客人的任何消息。”
“还请妈妈帮忙,救救我孙女。”
李十味掏出一锭银子,塞到老鸨的手中。
老鸨鄙夷地移开眼睛,这点钱,打发叫花子呢!要知道来这里消费的公子哥们,随随便便给出的小费都不止这个数!
可这二十两,已经是李十味能凑到的最多的数了。
食为天虽然很赚钱,但入账都到了李荀月手中,他分文没要。
李荀月能让他们有大房子住,自掏腰包送肖砚知去读书,还承担了肴娘的药费,他已经很是感激。
老鸨给楼里的龟奴使了个眼色,让人架着李十味离开。
“妈妈!”许大夫急道,“之前有位姓孟的男人来这里见过萼姬是不是?”
老鸨眼神飘忽,不作回答。
“姓孟的男人前夜死了,死之前的症状和萼姬发病时一模一样,我怀疑是这男子染了病,传染给了萼姬。”
老鸨面色一白,很快恢复了镇定,“萼姬只是染了风寒,不治而亡,你休要胡言。”
许大夫冷笑一声,“楚楼每日人来人往,姓孟的既传染给萼姬,也可能传染给其他歌姬舞姬,这些人也许还会传染给其他宾客。”
“你想干什么!”老鸨急了,龟奴们全部围上来,看上去他俩今晚应该走不出楚楼的大门。
许大夫却分毫不慌,“厅堂里这么多贵客,我若是大声说明这情况,他们会如何?妈妈你的生意还想做下去吗?”
老鸨气得直抖,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你这个贱人!”
“妈妈骂我也没用,还是随我一同去县衙说明情况,趁早做好防备吧。倘若病情从楚楼扩散,您这颗脑袋恐怕就不稳了……”
许大夫软硬兼施,“只要您跟我去县衙,我会最大程度帮您瞒下来的。”
老鸨看着满堂宾客,心中又惧又怕,唤来贴身小厮让他去上报东家,自己跟着许大夫去了县衙。
“这么说……死者早在去食为天之前就有了病症?”
徐大海被人从被窝里喊出来,头发还没来得及梳好,帽子歪倒在一侧。
他本想发火,再一瞧林海成也出现在了衙门里。
娘的,哪个杀千刀的把他请来了?
林海成一言不发地看完了本案的卷宗,缓缓开口道,“证据不足,李荀月不应该入狱。徐知县判案,太过冒失。”
你不冒失,你行你上啊!
徐大海在心中将他全家祖宗都问候个遍,面上却镇定地宣判道,“既然如此,李荀月无罪释放。”
李十味激动地跪倒在地,“谢大人明察!”
“大人,民女还有一事禀告……”许大夫突然出声,众人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个人。
就在此时,官差跨门而入,飞奔至堂前,引得众人惊愕侧目。
大梁规定,公堂不得喧哗,除非有要事发生。
“大……大人,不好了!姓孟的妻子,突然死了!不……不只她死了,他儿子和爹娘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