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旻此次带来的神虎营士兵虽只有百十人,但各个精锐,手执刀剑。
闹事的百姓手无寸铁,又有杀鸡儆猴的“鸡”受伤在前,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他从马上一跃而下,众人自觉让出一条通道。
“明知有瘟疫,还聚在一起,是嫌死得还不够快吗?”
还是一如既往的欠揍。
但是他官大,他说的都对。
猪刚鬣缩起了身子,企图在人群中悄无声息地往外挪去,却被武柏一把揪了出来。
“诶哟!”
在地上打了个滚。
“天香楼是吧?”谢旻侧头看向他,“现在寿县断案不靠衙门,都靠你们了?”
猪刚鬣埋着头趴在地上,哪敢多言。
“世……谢大人!”
远处徐大海匆忙跑来,腰带斜跨在屁股上,一不留神被浑圆的猪刚鬣绊了一跤,直接摔倒在谢旻身前。
谢旻气定神闲地看了他一眼,“徐大人这么慌张做什么?我还以为你已经致仕了,不管寿县这摊子了呢。”
徐大海哆哆嗦嗦,“下官来迟,还请恕罪!”
谢旻没搭理他,转头朝络腮胡使了个眼色,对方默不作声地带着一队人马离开。
“寿县登记在册的乡兵有多少人?”谢旻突然发问。
徐大海答,“约一百二十号人。”
“你如今要做两件事,一是在城内搭建一处疫所,收纳所有染病之人……”
话音未落,便听到群众愤声反驳,“干什么!又要烧死他们吗?!”
谢旻抬了眼皮,“一人染病,殃及一室。不把他们安置在别处,那和你住一起?”
那人立刻噤声。
闹事的人纷纷偃旗息鼓,稀稀拉拉离开,剩下的都是亲人死在土地庙大火中的可怜人,只为等一个交代。
“文竹,你带几个人清点丧生火海的疫者……至于土地庙起火的原因,三日之内徐知县要是给不出结果,县衙的椅子就换个人坐吧。”
徐大海还能说什么,只能苦哈哈地应是。
他原先是有过放火的念头,还悄悄准备了柴薪、烈酒和火把。
可还未等实施,就被人抢了先。
谢旻来得突然,他还没有来得及销毁这些东西,万一查下去,不是他也要是他了……
百姓彻底散去,西泉街上只剩下官兵和受了伤的李家祖孙。
“来了来了!又是哪位受伤了?”
“崔士商!”
李荀月一改往日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激动惊呼。
谢旻忍不住侧目。
他刚才把这女人从刀下救回来的时候,她好像没有这么……双眼泛光,眉目含笑吧?
“是你!伤到手了没有?”
崔士商从身后卸下医箱,捧起李荀月的双手反复查看,看得谢旻直皱眉。
大庭广众,这么严肃的场合,他俩在干什么?
“没伤到手,只是脑袋被石头砸开花了。”李荀月抽出双手,朝自己的脑门上指了指。
崔士商叹了口气,“幸好伤了脸。”
李荀月:……
跟着谢旻久了,你也不会说人话了是吧?
“要是伤了手,以后谁来给我做好吃的!”
李荀月:……
那也不能伤脸!
她在心中默默给崔士商记了一笔,脸上却保持着友好商量的态度,“我弟弟今早开始发热头痛,不确定是不是染上了瘟病。”
“带我去看看!”
崔士商二话不说便随着她进屋,留下外面一众官兵面面相觑。
额,他们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八卦?
脑子里藏满了事儿的徐大海已经陷入混乱状态,就连拍马屁都开始胡说一通,“崔副使虽为勋贵子弟,但宅心仁厚,在此危难时刻竟然身先士卒,当真令人钦佩。”
谢旻冷冷地瞧着他。
徐大海瞬间清醒过来,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子。
刚才那番话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这不是指桑骂槐,说同是勋贵子弟的谢旻不宅心仁厚,不体恤民情吗!
果然,活阎王对他笑了笑,“吩咐你办的第二件事……你带人一户一户去敲门,凡是发现不对劲的,直接拉到疫所。”
徐大海觉得天都塌了。
一户一户!
不算城郊、村落和偏远小镇,寿县光是县城里就有九千户人家,这要是一户一户去敲,要敲到猴年马月啊!
再者,万一某家某户有个感染瘟疫的,他不就危险了?
徐大海试探着说道,“大……大人,县里有七千户人家,下官恐怕分身乏术……”
谢旻沉默了,似是在思考这个决定的可行性。
徐大海的心中又燃起了小小的希望。
“不对……”谢旻缓缓开口,“你先前说过,寿县约有一万户人家,怎么又变成了七千?”
娘的,能不能降道雷劈死这个人?
劈不死他,劈死自己也行。
徐大海也没想到先前在征发徭役一事上随口跟谢旻说出的数字,被他记到了现在!
他的脑子是石头做的吗?
旁人说的每句话都刻了上去,风吹雨打就磨不灭的?
麻了,真的麻了。
徐大海觉得再不放弃抵抗,对方也许还会说出更离谱的要求,赶忙应承下,“是下官记错了,下官这就去办。”
谢旻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食为天紧闭的大门。
这回徐大海不敢再揣摩领导的想法了。
跟谢旻这种人沟通,多说一句话,就多跳一个坑。
“我在《治瘟论》里读过,瘟疫初起,先憎寒而后发热,初得之二三日,其脉不浮不沉而数,昼夜发热,日晡益甚,头疼身痛。”
崔士商走出柴房,脱下李荀月准备的旧衣褂和面巾,又净手漱口,方才与他们说话。
“令弟这症状,可能已经感染了瘟疫。”
虽然早有猜测,但崔士商的宣判无疑打破了他们的最后一丝幻想。
“若是已经染病,那就应当去疫所。”
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掀开了食肆的门帘,缓缓步入后院。
李荀月站起身,警惕地挡在柴房之前,“世子,我弟弟年幼,若是去了疫所,无人照料,恐怕会加重病情。”
“家中尚有空房,我们做好防护,轮流照顾,不会给官爷和大夫添麻烦的。”
说这番话时,李荀月声音低微。
她又何尝不知道隔离疫者是治瘟最要紧、最安全的一步,可是幼童和老者身体不比成人,处在病毒密度最高的地方,只会变得更严重。
谢旻不赞同,“在疫所,大夫可以一同照料。即便出了意外,也可能及时治疗。若是在家中,大夫可没时间专程来这里管你的三长两短。”
两个人争锋相对,周遭氛围冷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