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砚知病了。
一大早他就发起了高烧,呼吸时急时缓,哭着喊头痛。
肴娘慌张不已,急着要去找大夫,在街上走了一圈,所有店铺都紧闭大门,更别提医馆了。
李荀月将肖砚知安顿在收拾干净的柴房里,又将他的衣服被褥都全部蒸煮,点燃苍术在屋内外焚烧。
袅袅烟雾中,三张愁容满面的脸若隐若现。
李十味将煎好的药汤一饮而尽,沉声道,“砚知由我来照料,你们母女二人不能靠近柴房。”
“不行!”
李十味按下激动的肴娘,耐心劝慰,“我是半条腿踏进棺材的人了,这条命也没什么稀罕的。你不同,月丫头和砚知都需要你这个当娘的。”
“外祖父……”
李荀月也不赞同,“老人和小孩的免疫力差,最容易被病毒攻击,您不能去。”
李十味没听懂她的这些术语,但大抵明白她的态度。
三人争执不下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了喧闹声。
“滚出来!”
“别当缩头乌龟!”
“妖女!杀人魔头!还我儿子的性命!”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伴随着重物撞击大门的声音,就连桌子上的茶盏也跟着颤动起来。
李荀月一打开门,便被突如其来的石头砸破了额头。
血迹顺着眉眼流下,滴落在月白色的百褶裙上,鲜艳醒目。
李十味震怒地挡在她身前,冲众人吼道,“你们要杀人吗!”
食为天门口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各个面目狰狞,双眼猩红,似是要剜下他们的肉,嗜饮他们的血。
“是你们投毒,让瘟疫爆发!”
有人大喊。
李荀月昂着头,血痕在她的右脸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印记。
她高声问道,“是谁说我投毒?孟二来食为天之前就已经有了病症,这些县衙的卷宗都有记载,你们不信我,难道还信不过县衙吗!”
有人答,“县衙的人无端把人抓走,还放火烧了土地庙,信不得!”
李荀月瞧着出头的人,眯了眯眼睛。
猪刚鬣。
天香楼的账房。
天香楼……
刺身……
孟二在食为天说过的话……
嫁祸……
一切都连了起来。
鼠疫,最主要的传染源是啮齿类动物。
山间野兽以小动物为食,很容易就感染了病毒,而人类通过捕猎、宰杀、剥皮及食肉等方式接触染疫动物而感染,是最常见的鼠疫传染。
徐六郎曾说,寿县人喜爱吃野味,曾经有个猎户分食野味,导致全村死亡。
会不会就是感染了鼠疫?
而天香楼搞出来的“万物可刺”,让当年的悲剧再度上演……
猪刚鬣混在人群中拱火。
“这店铺已经是光明书局,你们还记得吗?烧死过人的!这女人买了铺子开食肆,又死了人……真可怕!”
“要我说,这宅子就是有邪气!该烧!”
“烧!”
“烧掉邪祟!”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这不是天香楼的朱账房吗?”李荀月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在白皙的脸上画出了一朵淡粉色的血花。
“孟二生病前,没少去天香楼吃野味吧?书中记载,部分山林野兽身上带有剧毒,如不经蒸煮直接生食,会让食者中毒身亡。”
“不知诸位是否还记得,多年前有位猎户将猎物分食给村民,结果全村的人都死了,那便是因为他们吃了带毒的野兽!”
猪刚鬣慌神了一瞬,很快镇定下来。
“李掌柜是要推卸责任么?”
李荀月摇摇头,“有证人说,孟二在去世前几日去过楚楼,楚楼里有位歌姬也得了同样的病症,不治而亡。”
“在去世前一夜之前,孟二从未来过食为天,又何来他在食为天中毒的说法呢?”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难不成,问题出在天香楼上?
猪刚鬣冷笑一声,“你说去过就去过?”
“她在撒谎!”妇人摇晃着丰腴的身子,缓步走到食为天前,“楚楼里的每个客人我都熟悉,从未见过孟二这号人物!”
李荀月认得她。
她是那夜在县衙为她作证的老鸨。
“楚楼的姑娘和客人们都好着呢,你这小贱蹄子竟然空口白牙造谣生事!”
“我看你就是居心叵测,是妖女!”
猪刚鬣得意地看向李荀月。
寿县无人知晓,楚楼背后的东家,其实是他们的宋掌柜。
“烧死她!烧死她!”
不知是谁起了头,后面跟着许多人喊了起来。
真相?
他们不在乎。
失去亲人的痛苦,面对瘟疫的恐惧,暗无天日的绝望,已经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了。
他们需要宣泄。
一个人的宣泄需要正义的理由,但一群人的宣泄不需要。
有人说烧,那便烧了吧。
李荀月看着这群机械重复一个字眼的人群,像是没有思考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她的解释淹没在呼喊声中。
有人朝她砸东西,石头、泥巴、木棍。
都被清瘦的身影拦在身前。
李十味闷哼了一声,转头朝她说道,“快躲进屋子里去!”
李荀月却没动。
疲倦席卷了她的全身。
算了吧。
世间所有的罪恶,几乎总是来自愚昧无知。
她抵抗不了罪恶,也抵抗不了命运。
四面八方的来人在食为天门口铺上了芦苇、麻杆、蒿草,点燃火把蓄势待发。
突然有人大喊,“他家前几天去药铺买了很多药材!”
药材!
那可是比真相更重要的东西!
李荀月神色一变。
肖砚知和肴娘还在里头!这群人要是闯了进去,肯定不会放过这对母子!
“他家有药材!有药材我们就有救了!”
整条街上的人都探出了脑袋,逐渐汇聚在食肆的门口。
李荀月和李十味死死守在门前,用肉体做成了人墙,坚决不让任何人闯入。
可众人已经红了眼,再无礼仪道义可言,甚至有人向她们挥下菜刀。
千钧一发之际,银光闪过。
挥刀的人被利箭刺穿手腕。
李荀月抬头望去。
一列兵马疾驰而来,气势凛然。
为首那人身穿玄色绣金骑服,面容俊美,肩上搭着一把玄铁弯弓,箭头直指混乱的人群。
“神虎营在此,谁敢造次!”
谢旻默不作声地望向远处凌乱的身影。
这女人也有吃亏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