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人都会有不许提及、不可触碰的逆鳞。
凤明的逆鳞是先帝,他在朝堂上杀过的人,十之有九都是因为先帝。
旁的不提,为了先帝的庙号‘圣’字,就杀了多少言官。
齐圣宗胸怀千秋,可惜短命。
齐高祖决断却刚愎、穷兵黔武,过于开疆扩土致使民生凋敝、赤地千里;仁宗慈和却懦弱,听信谗言,朝堂陷入党争之,相互倾轧,百官囿于内斗。
大齐期待一位英明的君主已经太久了。
齐圣宗宽容果敢、听断乾坤,自即位以来,宁顺八方四地,理极百姓生息。
百官臣服,万民敬仰。
然天不假年,圣宗在位仅仅三年。
‘圣’之一字,非开天行道、大德大贤者不得用,从古至今在谥号中藏个‘圣’字尚需思量,况且直愣愣地取‘圣’字做庙号。
那一日,御史言官跪了满殿。
“祖宗礼法断不可废--”
“督主三思--先帝英明神武,并非好大喜功之人,‘圣’之一字太重,先帝若在---”
“仁宗开疆扩土,收取燕云十六州,也未得此字,您如今拟‘圣’字给先帝,就不怕千秋万载,留先帝被后人耻笑吗!”
凤明坐在龙椅上,五岁的小皇帝窝在他身上睡得香。
“都拖下去。”凤明声音极轻:“杖毙。”
那日。奉天殿前,打死了二十四位言官。
最终定下了‘圣’字。
只要涉及先帝,凤明就会变得有些......疯。
现下,张太傅提起先帝,众人无不为他捏把汗。
“既然你觉得本督教的不好,那你来教。”凤明目光扫过殿中百官:“宣旨:着太傅张知正入宫教皇上读书。”
景俞白:“......”为何倒霉的总是我。
凤明走到景俞白面前,单膝跪地,继续道:“臣有负先帝,自请离宫为先帝守灵。”
凤明说完,不顾百官惊诧,兀自起身:“圣上珍重,臣凤明告退。”
景俞白:“!!!”
他拉住凤明的袖袍。
朝下众臣万万想不到,凤明竟会如此!
五年前,凤明扶大厦之将倾,一力将景俞白推上皇位,这几年如战神般守在小皇帝身边,震慑觊觎皇位权势的魑魅魍魉。
如今说走就走,百官是真怕了。
小皇帝皇位要是坐不稳,还有他们文武百官什么事。
“督主三思啊!”
“九千岁息怒--”
“您于社稷之功,天地可鉴,勿被小人之言寒了心啊。”
不理会众臣何等惊诧挽留,凤明离开奉天殿,将一切抛在身后,殿外内监不知所以,恭敬迎着他回东厂。
凤明跨进东厂,手中拿着道圣旨,内侍去接,凤明抬手避开,脚步不停:“传汪钺、朝峰、双喜来。”
略一思附,又点了几名心腹。
内侍垂首称是,赶忙去了。
汪钺就在东厂,与凤明在半路上遇见,不知何事,只跟在身后,一路疾行至议事厅。
双喜到时,凤明已换下朝服,穿着件雪色常服,金冠玉佩一应皆无,腰带都是素的,连朵暗纹织花也没有。
这般淡的装扮,非但没将凤明的颜色压下去,反而更其容颜如玉。
一袭白衣之下,那肩弱削成,腰如约素,皎皎如江心秋月。美则美矣,却毫无人气,仿若月宫投在人间的一抹霜影,见了光,便要散了。
双喜心中打鼓,莫名有丝不详之感。他不由怀疑,这般的人物,真得属于这凡尘么,这俗世焉能留得住他。
果然,只听凤明开口:“我这就前往天寿山为先帝守灵。东厂提督由汪钺司职,双喜理事司礼监,好好辅佐皇上,我走了。”
骤然间身居高位,双喜心中惶恐更胜。
汪钺跪地拜了又拜:“请将军容汪钺随侍左右。”
见凤明不应,汪钺又道:“汪钺愿追随将军,求将军成全。”
“随你。”凤明抬手将块铜质腰牌一扔,那腰牌转着圈落入朝峰怀中。
朝峰接过一看,腰牌上正中刻着‘提督东厂’四个大字,惊得膝盖一软:“督主?”
朝峰也是凤明的心腹,心思缜密、善于谋算,算是凤明的军师,确实比汪钺更适合督公之位。
只是凤明出手太快,往往朝峰计谋刚布下个开头,凤明就已经提刀把要杀的人杀完了,借刀杀人的招数虽妙,凤明使不惯,还是自己杀来的快些。
凤明说完,略一点头,说:“走了。”
说完便当真就走,宫里宫外一应事务没多交代一句。
汪钺忙起身跟上,见双喜得了司礼监的差事,一步登天,连句话都没有,气的踹了双喜一脚,双喜倒在地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耽误这会儿功夫,凤明已不见踪影,汪钺心中着急,真怕凤明一到皇陵就殉了先帝。
齐圣宗临终之时,曾百般哄劝,言及独子尚幼、朝堂不稳,托付凤明照看江山,凤明虽是应了。然而到先帝入葬那日,凤明一路扶灵,随着棺椁一同进了地宫。
汪钺真怕他再不出来!
好在那肃王趁宫中守备空虚,逼宫谋反,消息传至天寿山时,随行官员无不跪地,恳求凤明解宫变之围。
凤明提着剑从地宫中走出,他斜冠散发,神色苍凉,一丝人气也无,活像尊冰冷杀神、索命阎罗。
京城下了一场大雪。
大雪中,人间杀神用一场大火,点燃了皇城。
紧接着,朝中迎来一场巨大的清洗。
那年冬至,圣宗皇帝龙御殡天,举国缟素,国丧二十七日。可北京城里的丧事,直到次年五月,都没能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