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景恒的身体屈服于浓稠药力,终于退了热。
他暗自发誓再也不敢生病。
凤明这回给他把药熬得这般浓,偏偏见了效,使得凤明对自己的医术颇为自得,下次只会更浓——是否直接会练出丹来,都未可知啊。
凤明的手艺实难恭维,一颗下去保准升仙。
他还是比较趋向于活着的。
病好后,景恒走动起来,为他的商路牵桥搭线,由简入难,他先找上晋恭候。
晋恭候算起来长他一辈,是一位堂出三千里的皇叔。四十多岁,膀大腰圆,极爱美酒。
景恒回王府取来只多宝树,带上好酒,给晋恭候府递了名帖。
谁人不知,景恒如今是京中红人,晋恭候客客气气招待他,叫了好些人作陪,景恒认识的不认识的,乌泱泱一大群,日日拜宴,歌舞不休。
自离了淮安,景恒好久没过这般声色犬马的日子了。
宴上琴瑟琵琶,轻拢慢捻,嘈嘈切切好不热闹。十数舞娘妃色裙曳飞旋,褶褶如雪月光华乍泄,领头那女子藕白手肘间挽着青色臂纱飘动,宛若神女。
一舞暂歇,舞娘散落席间,为众人倒酒。
景恒婉辞了:“家里管的严,可不兴这个。”
晋恭候大笑,以为景恒说的是淮安王景文宸。
景文宸成亲二十年,从未纳妾,这莫说在皇室之中,在百姓之家都极罕见。
老子不贪美色,管儿子自然管的严些。
晋恭候不断给景恒敬酒,赞淮安王人品贵重,又赞景恒一表人才。他占着长辈身份,说的都吉祥话,景恒辞不去,喝了好些。
商路的事谈的很顺,只是晋恭候的酒量着实令人犯怵,景恒拿出喝甲方的架势,还带上了谢停,愣是没喝过。
连着三天大酒,景恒每日浑浑噩噩,第四天谢停求饶道:“兄弟,我真不行了。”
景恒也不行了,但不把酒喝足,显得没诚意、没胆气,生意就难往下谈,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凤明见景恒连着三日醉熏熏的,满身酒气呛得他睡不好,索性把景恒的破枕头扔出了寝殿。
本就入冬,身边少了个热腾瑞的人,凤明更睡不着。
手凉、脚凉、膝盖凉。
晋恭候请景恒喝酒并非为难,反倒难辞,景恒也没辙。这日,晋恭候府又作席,景恒出门前在凤明面前立下军令状,保证不喝醉,小心翼翼地把棉花枕头放回凤明床上。
凤明昨夜没睡好,懒得同他费口舌,让他快滚。
*
晋恭候歌舞绵绵不止。
晋恭候桌案上摆着棵多宝树,逢人就好一番介绍,说是淮安王世子送他的。
谢停瞧那树眼熟:“你怎也给他了?”
景恒说:“之前送出去几个,剩下的也无用,不如送人做人情。”
“督主挺喜欢的。”谢停道:“我和表哥的,他都给要走了。”
景恒一拍大腿,后悔不已:“他没说啊,早知他喜欢,就都给他了。”
俗话有言,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道鬼。这俗语流传了几千年,可见是有些神异的,说话的功夫,殿外传来通传长喝:
“九千岁到——”
霎时间,歌舞歇、人声止。
众人呆在原地,稍清醒些的赶忙起身相迎,醉得厉害的,起不来身,舞娘婢子扶不起来,索性就势跪倒叩首,把头藏在臂间,瑟瑟发抖。
谢停站起来,去扶景恒。
景恒一摆手,仰坐席间不动如山,只看热闹。
兵荒马乱之间,凤明走入殿中,他来前酒乐正欢,有轻狂的已然搂了歌舞姬作乐,女子们俯跪在地,罗裙染酒,鬓发松散。
他凤眸扫视,见景恒身边干干净净,就一个谢停,很是满意。
“晋恭候。”
凤明一开口,晋恭候便吓得跪在地上。
凤明冷冷问道:“今天是甚么日子,你记得吗?”
晋恭候左右看看。
这时候,谁敢与他对视,他只能诺诺回答:“回九千岁的话,今日腊月十九。”
“不错。”凤明颔首道:“先帝忌辰在即,你公然歌舞宴饮,该当何罪?”
我的老天爷,晋恭候心中念叨,先帝都去了六年了,国孝时您都没管这个,今天怎忽然想起来了。
正此时,八名锦衣卫飒飒而至,队尾二人提着廷杖。
晋恭候吓了一跳:“九千岁,这.......”
“听闻晋恭候千杯不醉,想来身体健硕。”凤明转身离开,冰冷冷的声音寒玉似的砸在地上:“就杖四十罢,侯爷受得住的。”
景恒:“......”
谢停见凤明走远了,才敢凑到景恒耳边:“难道一天十杖?”
景恒:“......”
锦衣卫上前把晋恭候拖下来,不留情面,霹雳巴拉打下去,没几下就渗出血来,血肉黏在一处。
众人被迫观刑,这般酷烈场面,再醉的酒也醒了,满身冷汗,胆战心惊。
四十杖后,锦衣卫拿绒布一抹,两条廷杖又是簇新,包着的铁皮寒光闪烁。
晋恭候在原地低声哀嚎。
锦衣卫抄走多宝树,为这顿廷杖寻了个好解释:“齐律有云:凡收受公侯财物者,处杖一百,发边充军。念晋恭候初犯,想来无意枉法,特赦四十杖,晋恭候,谢恩吧。”
晋恭候心说真是倒霉到家了,歪歪扭扭地从地爬起跪稳:“谢九千岁恩典。”
谢停挑眉,小声说:“这下侯爷没法找你喝酒了。”
景恒打了个寒颤,凤明是来给自己出气的么?
这软饭也太大碗了吧。
锦衣卫将赃物以白布裹挟,郑重入匣封存,走到景恒面前:“世子爷既以行贿,便同卑职走一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