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讽刺,应城的草地都被吃光了,重灾地江陵的草木反而都在,离开江陵的人,做梦想不到自己会被困在楚地极东。
辞别周氏四人,景恒抛着手中的油纸包,走到树后:“点心,给你。”
凤明看着那包点心:“二十两银子买的?”
景恒拆开纸包,方形油酥点心印着漂亮红印,整整齐齐码在暗黄色油纸上,油脂香味飘散:“四十两,我装傻多给了官兵二十两。”
凤明拨开景恒欲拿点心的手,取出银针试了又试,赞道:“好聪明,官兵想贪昧这钱,必不会提有个多给钱的傻子出现过。”
“尝尝,”景恒捻出块儿酥糕喂给凤明:“闻着好香。”
街边铺子的点心能有多香。
皇宫王府食不厌细,甚么精致糕点没吃过,只是自打离了江城,二人连顿像样饭也没吃过,倒显出这粗劣酥糕的美味了。
酥糕里放了猪油,凤明嫌弃腻口,吃了块儿就不再吃。
景恒小心地把点心收回怀里,又从包袱里拿出水囊给凤明喝。想他第一次离开淮安时,一人一骑独行上路,还大言不惭说有钱什么不能买,如今再说不出这般的话,是恨不能驾辆马车才好。
景恒将打听来的消息说与凤明。
凤明垂下浓密睫毛,遮住眼中神色,沉吟道:“吃了会精神焕发的药......”
怎有些像石虫蜜?
石虫蜜闻着有提神醒脑之效,本是好东西。服之却效力过猛,人体难以消受亢奋异常,不得睡眠,生生将人心血耗干,最终力竭而亡。
当年他与景衡中此毒后,神医白泽也无解,只能说开药压制。
缓解之法是服药将身体调理至虚弱状态,人越虚弱,毒发越慢越轻。
凤明的武功随着中毒变弱,并不是毒素所致。恰恰相反,是他的功法为压制毒素,而藏在了血脉之中。
此时毒入肺腑,回天乏术,功法也渐渐回来了。
当年他与景衡中毒之事,到最后也未能查清,肃王景朔虽在死前承认是他下的毒,可毒来自何处、下在哪里,景朔也没说清楚。
现下类似于石虫蜜的毒药重新现世,难道是上苍也只凤明时日无多,终于给他个接近真相的机会?
凤明按捺不住,当夜潜入楚乐侯府,景恒要跟着,凤明没让。
景恒看着凤明,十分无奈。
凤明说:“只是探查,不和人动手。”
如果是长期跟在凤明身边的人——诸如汪钺、朝峰、严笙迟等人,定知道凤明在说谎。
放凤明独自出去探查等同于放猛虎出笼、放台风过境、放天罚降世。
上次凤明说独自探查一番,还是他在西燕一人火烧西燕王廷那回。
懂得都懂。
可惜景恒不懂。单纯的景恒天真地相信了凤明的甜言蜜语。
盖因凤明最后说:“要是又让我发现你偷偷跟着,三天不许亲我。”
景恒把这理解为甜言蜜语,可能和他把这句话自动翻译成了——不跟着,三天可以随便亲。
闲话少述,言归正传。
楚乐侯府很大,凤明藏在屋顶,借着月光看楚乐侯府来往的侍卫,真有那面色赤红宛如门神的人,一瞧就不对劲。
凤明是中过石虫蜜的。若单是石虫蜜,并不是这情状,想必是还添了别的药,练出的新鲜玩意。
他翻身藏在树影之后,今夜月明星稀,月华如水,竹柏影投在地上婆娑,凤明趁着侍卫交替,纵身跃入书房。
他是做惯将军的人,委实不善搜查,把书房翻得乱成一片,也没寻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若是汪钺在此,早把一众暗格暗室翻个地掉,书信机要早都拿到了。
不善搜查的人,对暗杀自然也不大在行。
是的,暗杀。
来都来了,懂得都懂。
凤明在楚乐侯转了三圈,才在一处不起眼的道观寻到楚乐侯。
楚乐侯一脸苦相,嘴边有两道深深纹路,显得刻板严肃。
凤明躲在暗处,听楚乐侯和那道长讨论了许久关于长生的话题。
那道长发须皆白,看起来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很是唬人,道观中弥漫这顾甜腥药味,像虫、也像蛇。
楚乐侯尊敬地称那道人为‘开阳真人’。
开阳捻须道:“人皆有命数,长生不能强求。想我师兄半仙之身,亦无法参破。”
楚乐侯虚心问:“那请道长明示,本候命数如何?”
凤明抱手听着,心想:不如何,你今日就要死了。
开阳凝视楚乐侯,指尖微动,仿佛在进行甚么玄妙掐算,片刻后说:“侯爷今日有一死劫。”
凤明和楚乐侯同时挺直脊背。
开阳不肯再说。凤明将信将疑,心说是真叫这老道算到了,还是骗子统一口径,类似于施主今日印堂发黑。
楚乐侯却信了十成,当即匆匆唤来护卫,拥簇着他离开。
凤明心里骂了句,转身追了出去。
楚乐侯惊弓之鸟般咋咋呼呼,传唤着侍卫来守着他,凤明烦死。
月色下,凤明单手倒提长剑,从黑暗中走出。
楚乐侯乍一见人,已是惊恐万分,心中百感交集,有对开阳的拜服、有事先防范的庆幸等等情绪不一一赘述。然而万般想法,自看清凤明那一瞬间,皆化为无,只剩恐惧。
仿佛那不是凤明,而是披了美人皮的无常。
楚乐侯瞠目结舌,瞳孔剧烈收缩:“凤......”
凤明已过了欣赏猎物恐惧的年纪,他冷漠地拔出剑,面无表情,简单介绍:“我来取你性命。”
他的猖狂激怒了楚乐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