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脱下志愿防护服准备驱车回海城小区的那天,她感染了。
那个女孩一把抓掉了她带了几层的口罩,扬着手中的糖葫芦笑着问她为什么要带口罩。
耳根被拉扯地生疼,她心猛地一惊,大脑一片空白,向女孩那边偏的伞此刻摇摇欲坠。
就在其他人奔向她的那一刻,她理智清冷的声音制止了所有人,“别过来!”
女孩笑得天真灿烂,将抓起的口罩扔到一边,指着她被捂红的脸,“姐姐,你这样好丑呀!”
她长睫轻颤,掩去眼底的情绪,“带她去检查。”
她告诉在场所有人,让他们不要告诉陆瑾安。
因为床位紧缺,很多人都被强制在家隔离观察,每天都有数不尽的人离开,每天又有无数人感染,她不想让陆瑾安担心。
作为医生,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和帝都来的专家研究出对抗疫情的方法。
窗外大雪纷飞,她开始全屋消毒,体温记录。
抽屉里的感冒药吃了一把又一把,直到凌晨三点醒来体温计显示惊人的39度,她终于明白,一切都完了。
托着酸软的身体坐在沙发上,周围漆黑一片,她也已经看不见茶几上的栀子花盆栽位于哪个位置。
曾书遥仿佛进入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无数只无形的手拽着她的双腿往深空拉,她无力挣扎,只能仍任由自己被黑暗吞噬。
“妈妈。”
稚嫩的孩音落入耳中,如一道光缓缓从头顶落下,直至将黑暗逼退。
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抹红色的星点,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
曾书遥颤抖着手将烟送进嘴里,紧接着是一阵阵咳嗽。
她轻抚还未显形的小腹,喘着气,“你喊妈妈也没用了,现在连爸爸都没办法。”
她轻声叹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跟着我你遭老罪咯。”
目光落在陆瑾安的房间门,自两人同床共枕后,他的房间几乎闲置了。
她抬手掸去烟灰,送进嘴里猛吸了一口将掐灭的烟头扔进垃圾桶,起身摸索着缓步朝他的房间走去。
灯光照亮整个房间,干净又整齐。
她坐在床沿边,手撑在床沿大喘着粗气,环顾四周,书桌上放了一排她写的书。
灯光下,一副向日葵画耀眼无比。
她走过去将画拿在手中端详,许久,她猛地摇头试图让自己变得清醒,最后却发现手中的画越来越模糊。
她放下画,扶额叹息。
她随意拿起一本书,一封信从书里落出来,落在曾书遥脚下。
曾书遥蹙眉,不解地弯腰捡起脚下的信。
信封鼓囊囊的,曾书遥盯着那一串自己老家的邮编,信封上写着,“挚爱曾书遥收。”
【姐姐:见字如面,这是你出版的第一本书,以下是我认真阅读过这本书后的读后感,请检阅……】
街道吹凄冷的风,雪压垮了梧桐树的枝桠,城市各处,闪动着一个个瘦弱的声音与恶魔对抗。
陆瑾安揉了揉两天未合的眼睛,心猛地抽痛窒息了一下。
他打开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无人接听。
他仍旧不放心,又打了一个。
“怎么了?”
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轻轻勾唇,“没事,就是想知道你睡了没。”
那头的人突然轻笑一声,“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了?正常人都睡了好吧!”
他顿了一下,缓缓开口,“那,晚安,老婆。”
说着要挂,两人却一直没舍得挂。
许久,久到他以为她睡着了,她突然唤了声,“陆瑾安。”
“嗯?”
“陆瑾安。”
“怎么了?公主殿下。”
“陆瑾安。”
“我在。”
“我爱你。”
他鼻头一酸,唇角微勾,“我也爱你,姐姐。”
“等我回来。”
“好。”
【姐姐,我将会是你最忠诚的读者。落款,陆瑾安。】
每一本她出版的书,他都认真写了读后感,还有他从这本书里要对自己说的话。
抽屉下面有一个银色密码铁盒子,密码是曾书遥的生日。
盒子里,装着19年来陆瑾安写给曾书遥的信,从歪歪扭扭的带拼音的字体,到潇洒帅气的行书,从称呼“她”变成“老婆”,从泛黄的信封到崭新的信封,还有那本写满她名字和思念的密码日记本。
他的爱从卑微的暗恋,到大胆追求,从始至终,只有一人,都只有一个叫曾书遥的女孩。
她是他一生中的贵人。
也是他一生无法戒断的瘾。
天边开始泛出一点白,雪花轻柔细腻地飘落在志愿者的防护服上。
她轻抿上了色的唇,可是再艳的唇色也已经抵挡不住苍白虚弱的脸。
她无奈地勾唇,抬手轻轻将头纱扎进黑发。
她一袭白纱,俯在一堆信里,躺在他的爱里,沉沉地睡过去了。
远处的山峦在雪的覆盖下若隐若现,宛若一副淡雅的油画,让人心旷神怡。
她唇角轻轻勾起,沉浸在幸福中无法苏醒。
曾书遥不知道,那个她恨了一生的男人,那天下午跪在医院的大厅,求医护人员救救他的女儿,给他的女儿留一个床位。
那是他的亲生女儿。
夜幕再次降临,房门被打开,陆瑾安踩着厚重的防护服将她拥入怀中,清冷的声音将她从黑暗中脱离。
她微张着嘴,似在唤他的名字。
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响彻城市道路,车轮碾碎晶莹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