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儿,趁外面乱糟糟,我们这就离开。”如玉顾不上洗漱,手忙脚乱地将宝莲裹衣戴帽。
宝莲匆忙间来不及反应,却本能地抓了两张饼子带走。
借着四处高高堆起的雪堆隐藏,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达尔孜营部的边缘走去,因穿着草原的衣服,又包裹得厚实,倒也并未被人发现端倪,一路逃跑得还算顺利。
“啊,饼子!”宝莲被笨重的衣服绊住了腿脚,奔跑吃力,在雪地上不慎踉跄了一下,将手里的饼子滑脱了出去。
如玉回头,将饼子拾起,拍了拍上面沾着的雪泥:“你倒是个馋猫儿,逃跑还不忘抓张饼子。”
宝莲红着脸:“是...是给你带的。”
如玉忽而自责,不知如何感谢,索性撕成几块,塞进嘴中,囫囵着:“能吃,香,嘿嘿...”
两人手脚并用,终于爬上了一处雪坡,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宝莲在旁疑问道:“云哥,我们往...往哪里走?”
之前困在山林里时,虽白雪覆盖,尚有参差林木可见;而此处万里草原,天地混沌为白皑皑的一片,绵绵不尽一般,更何论辨别方向?难怪达尔孜部冒全族之险也要开辟商道,面对着这等绝望之地,若心志软弱不思变化,只怕他们连一个冬天都撑不过去,当初先可汗贬斥达尔孜一族至此地,等同流放绝境,任其自生自灭罢了。
难得此时宝莲还问往哪里走的问题,换做旁的女子,早已退缩了。
“莲儿,是我...对不住你...”若不是自己要将宝莲带去雾原,宝莲何至于受苦到这地步,如玉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正确的事,她凭什么掌控宝莲的人生?纵使她看出了宝莲的重要,又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能力可以防止一切的发生?她对宝莲是有防备心的,而宝莲却是全然信任自己。
宝莲在旁握住她的手:“云哥,是我拖累了你...”
如玉更加难过,话在嘴边:“莲儿,我其实不是...”
“你们跑到死人坡上做什么!那坡后是块冰湖,盖上了雪,什么都看不见,万一失足,九死一生,还不快下来!”一老者佝偻着身子,在坡下大喊。
宝莲听不懂羌厥话,以为被人发现,不禁握紧了如玉的手:“云哥,我们快走!”
如玉急忙拽住:“不走了...至少,今日不能走了。”
难怪此处没有岗哨把守,原来是有天然屏障。如玉拖着宝莲下来,对老者施礼,见老者俯身清理出一块祈神法物,才突然明白此处山坡是达尔孜族人的天葬之处。若不是大雪覆盖了此地布施的法物,如玉绝不会擅自冲撞此地,只好连连向老者躬身致歉。
老者脸色难看,推开二人,捧起一掊细雪,扑面扇在她二人脸面上,口中念出几句经文来。
宝莲不明白草原习俗,看老者对云哥凶巴巴,气道:“老头儿,你可是在咒骂我们?”
如玉解释道:“这里是他们族人的丧葬之地,他大约是在帮我们去晦气,”
宝莲自知误会,收声向后退了一步。
那老者却听到了刚才的外邦话,惊道:“你们是南蛮子!”说话间,两指捏嘴,朝空中一声尖啸,远处便跑来几个年轻族人,各个扛着清雪的用具,其中一个便是宗烈。
“南蛮子,这两个是南蛮子!”老者急得招手。
来人听闻,匆匆赶来围住,将雪具对准了二人,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宗烈凑近了才明白,拉开众人,皱着眉头,先劝那老者:“唉,是阿姐的义妹和义妹夫,自己人!”
几个年轻人这才松动,那老者却更加愤怒似的:“自己人?你们还没搞明白谁才是自己人?达尔孜的营部里,不能有南蛮子!”
宗烈也气愤起来:“都多少年了,还食古不化!我阿爷难道不是靠着和南蛮子做生意才养活了大家?老顽固,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跟南蛮子换来的?”
老者气得哆哆嗦嗦:“不能带南蛮子回营部,这是你阿爷定下的规矩!当初要不是你阿爹替南蛮子说情,我们怎么会被连累?叫你阿娘去族老会!”
宗烈冲动上前理论:“这么多年,我阿娘哪里对不起你们!”被身旁几人拦住。
几人劝道:“宗烈,还不快找人去请你阿爷回来?快呀!”
宗烈无奈,将火气撒在宝莲身上:“阿娘不是嘱咐过你,不要随便出来?惹祸精!”
如玉将宝莲护在身后:“是我想起马蹄与鞍鞯可以一并交办给你们的铁器生意,急着出来寻你,谁知走错了路,与莲儿无关。”
宗烈半信半疑:“哼!好衣好食的招待你们,你说的最好是实话!这里是条死路,别妄想逃出去!”
说罢,将她二人交代给身旁同伴,匆匆离开。
二人被重新锁回堡房之中,听如玉说明刚才发生事,宝莲颓然捡起褥上落下的还未绣完的那方帕子,心中愧疚道:“虽说是有些利用,但这两日干娘待我并无亏欠,她还耐心教我绣这蝴蝶帕,我自小没了母亲,手笨得很…干娘她是个苦命人…”
如玉:“你不怪她利用你么?”
宝莲盯着那帕子:“云哥,我仍记得你在青州城门前说的话,若不是你替我考量,我恐怕还不知要面对多少危险…女子在这世上 ,活得实在太艰难了,我身边尚有你相伴,干娘却是孤寡一人,她无害我之心,不过是为儿女盘算吧。”
如玉有些恍惚,宝莲早已不是那个跋扈骄纵的青州官家女,她有了恤人之心,又或者她从来都有,只是如玉忽略了这些。似乎越是绝境,越是苦地,宝莲越是能绽放出耀眼的光芒,让如玉也为之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