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晚霞萦绕天边,大半个天空一片橙红。
一个六七岁大小的男孩,身穿半旧上衣和裤子,赤裸着两只小脚丫蹲在一片浅水岸边,两只乌溜溜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的青石板。
青石板上放着一块鹅卵石,旁边插着一根筷子。
随着日头偏西,筷子阴影逐渐拉长,一点点向鹅卵石靠近。
男孩小脸上满是肃然,仿佛在完成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终于。
筷子的阴影拉长到鹅卵石上。
“阿姆,阿姆。时辰到了,时辰到了。
我们可以收渔获了。”小男孩跳了起来,大声道。
小男孩身前的浅水中,歪歪扭扭插着一排木棍,棍下挂着一张狭长的墨绿色渔网,下端深入水中。
木棍渔网的倒影,不断随着水面起伏摇荡。
“来了,来了。”一个小麦色肌肤的中年女子,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微笑着走了过来。
小男孩儿一看中年女子来了,二话不说,跳到浅水中。
浅水几乎没到胸口,小男孩脸上满是兴奋的走到第一根木棍旁边,两只小手探入水下,用力一拔。
那木棍滑不留手,小男孩一阵呲牙咧嘴,怎么也拔不起来。
“哈哈哈,我们家的桑小叶,连个渔获杆子都拔不起来,以后可不好找婆娘咯。”中年女子把裤管往上挽了挽,来到桑小叶身边。
“阿姆,你先去起其他杆子,我一定要把这个杆子拔出来,我要娶婆娘。”桑小叶小小面庞上,认真的仿佛誓言一般。
中年女子怔了一下,莞尔一笑道:“不愧是阿姆的好儿子,就交给你了。”
“嗯。”桑小叶认真的点点头,双手继续用力。
中年女子笑着摇摇头,走到另一侧,把十几根杆子一一拔起,最后来到仍在对着第一根杆子使劲的儿子身边,大手一伸,一提。
“阿姆,阿姆,你快放回去。不是我拔起来的,我要讨不到婆娘了。”桑小叶焦急的道。
“哈哈,傻儿子。今天我们先吃鱼,等你吃了鱼,有了力气,明天再讨婆娘就是了。”中年女子轻笑一声,拉着渔网向岸边而去。
桑小叶想了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便笑着跟在母亲身后,来到岸边。
渔网拉出水面,无数银白色的小鱼,噼里啪啦的跳起,白花花一片,有些晃眼。
中年女子继续拉着渔网,向家里走去。
桑小叶蹦跳着跟着走了几步,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
但见他转过身来,小心翼翼的走了几步,来到一片色泽金黄的芦苇前方。
微风轻来,金黄中透着洁白的苇絮轻轻摇曳。
靠岸的芦苇丛中,赫然躺着一道修长的黑色人影。
桑小叶身子微颤了一下,但仍是紧握着小拳头,向前挪动几步,蹲下身来,伸出一根有些脏污的小手指,向那人的鼻子下方探去。
每天过年家里杀年兽,父亲便是这样试探年兽是否还活着。
微弱的气流,吹在小手指上。
桑小叶吃了一吓,转身向家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喊:“阿姆,阿姆。那里有一个人,有气,还活着!”
黑暗世界,无边无际。
不知经过多久。
宁争终于睁开眼,却见一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正用一双黑呼呼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看到他醒了却是吓了一跳,转身就向外跑去。
“阿姆,阿姆,哥哥醒了。哥哥醒了。”小男孩的声音传来。
宁争按了一下有些发昏发痛的头颅,在床上坐了起来,左侧袖子中传来一阵异动。
“喵!”黑光一闪,小黑出现在面前,冲着他轻声叫了一声。
“小黑,你不是说你回不去黑珠里了吗?上次受伤也就罢了,这次怎么解释?”宁争有些无语道。
小黑暗金色眼睛眨了眨,猫脸上满是无辜。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先躲起来,下次再找你算账。”宁争瞪了小黑一眼。
小黑不情愿的化为一道黑光没入袖子之中。
宁争打量了一眼周围,这是一间极为简朴的房屋。
除了身下有些单薄的木板床,只有一条三条腿的凳子,放在一边。
昏黄的灯光,暗淡破败的墙壁,显示着这一家生活并不富裕。
“你醒了?”一个身材不高,但手脚粗壮的中年汉子,身后跟着一名中年女子拉着刚刚的小男孩走了进来。
“在下郑宁,多谢恩公一家搭救,请受我一拜。”宁争撩开被子,来到地上,抱拳一礼道。
中年汉子急忙一把拖住宁争的胳膊,道:“郑兄弟多礼了。
我叫桑铁,这是我的妻子和儿子小叶。
如果不嫌弃的话,你可以喊我一声桑大哥就便好。我们农户人家,不必以恩公相称。”
“郑宁先谢过桑大哥一家了。”宁争抱拳道。
“好说,好说。郑兄弟,我看你能够下床,身体应是无碍。不如先吃饭吧,我们边吃边聊。”桑铁上下打量了宁争一眼,笑着道。
“桑大哥一说,我确实有些饿了。”宁争摸了摸肚子,脸上一热道。
说着话。
桑铁一家引着宁争,来到另一间房屋中。
一张年份颇久色泽有些暗沉的桌子,放在房屋中间。
桌子上摆着一大盆说不上名字,但却香气四溢的鱼,旁边还有三盘清凉小菜。
四人分宾主落座。
“山野小菜,还请郑兄弟,不要嫌弃。”桑铁端起一杯热茶,向对面宁争道。
“救命之恩未报,哪里还有挑口之嫌。郑宁今日借茶代酒,先敬桑大哥一杯。”宁争双手端起手边茶盏,边缘稍稍靠下与桑铁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灼热的茶水,伴随着茶叶的苦涩和馨香在体内融化开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
茶过三巡,菜通五味。
从离开鸿元道宗,宁争很久没吃过这种没有过多调料,只有食材原生香气的饭菜,令人回味悠远。
“郑兄弟,不知你从何方而来,又为何会落在这水泽之中?若有不便,就当大哥没问。”桑铁放下筷子,憨厚一笑道。
“不瞒桑大哥,在下因家中败落,前往越州投亲的,却不想遭遇风暴,得桑大哥相救。
不知此处是何地界?”宁争想了一下,道。
桑铁惊讶的看宁争一眼:“我们这里地处离州境内。与那越州相隔万里。
郑兄弟,可想好如何回去?”
宁争正要说话。
“当家的,村长大人来了。”桑铁妻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老朽桑家村村长桑木,听闻桑铁家在幽泽岸边救下一人,特来看望。”一名面容枯瘦,头发花白的老者,沉声道。
“郑宁,见过桑老村长。”宁争起身,抱拳道。
“桑家村隐遁避世数千年,从不让外人入内。郑小兄弟,可否马上离开?”桑木皱纹堆积的脸上,带着一丝拒人千里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