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贫穷就像是血液, 烙印在他的骨血中,总有什么是难以改变的。
徐靖航是在来S市读大学后才对自己的资助人有更多了解的。
在此之前,他对这位姓宋的女士, 只有富有, 家境优渥,为人很好这样浅薄的名词标注。
那个时候,她只是代表了他对“大城市”的所有昂贵幻想。
也代表着他这一生收到的为数不多的善意里, 最让他感激的那一个。
后来接触的多, 这些单薄的名词, 才组成了一个深刻而立体的“人”。
宋女士很优秀,方方面面都很全能。
宋女士很厉害, 想要做什么都能做好,从来没为什么事烦心过。
有一次,他在节日送礼物到她家,感谢她。
早些时候提前在微.信上说好了的,可他这次等了半天,都没见到人开门,发消息也没回。
正当徐靖航在犹豫要不要打电话时,门才被人匆匆忙忙的打开。
“抱歉,我在厨房熬银耳羹,没注意到手机...不好意思,你等了很久吗?”
穿着家居服的女人素面朝天,一贯温和稳定的神色带着几分歉意,又显得有些疲惫。
徐靖航笑着摇头:“没等多久。宋女士...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他也注意到了她不同寻常的憔悴。
就像是从来完美无缺的人偶有了裂痕。
中年女人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笑着摇头,让开位置:
“没什么,只是媛媛今天发烧了,我刚替她请假把她接回家休息,又炖了银耳羹。”
“也快好了,你进来喝一碗休息休息吧?天气这么冷,我炖的银耳羹谁喝了都很喜欢。”
她的态度很亲近,徐靖航没有拒绝。
换鞋进门,徐靖航不是第一次来她家,之前也受邀来吃过饭。
不过,他并没有这样能仔细看过这里,那次太局促,他满心都想着要好好表达感谢。
布置温馨的客厅,柔软的桌布,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砂锅。
他看得有些入神。
女人端着瓷碗出来,放到他面前。
“尝一尝,”她很自然的招呼他,“有点烫,可以晾一会儿再说。”
徐靖航道过谢,接过勺子,上面还烫着山茶花的花纹,很精巧好看。
等着晾凉,宋鱼也自己端了一碗出来:
“现在高中生可真辛苦啊...我咨询了医生,媛媛发烧不一定是因为冷,也可能是心理压力大,太伤身体了。”
或许是确实担忧女儿,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闲聊。
“媛媛的成绩其实还不错,但是他们班同学都很用功,成绩也很好。她又好强,就太努力了。”
“其实我和她班上的好同学家长聊过,努力是一方面,天赋也是一方面...确实是我们家长的基因也没那么好。”
“她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但是太拼命了,瘦的心疼。我换着花样给她补都难,你们读高中都这么苦吗?”
她的好多言论他都没听过。
他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在问他的高中生活。
徐靖航想了下,坦诚回答:“我记不清了。”
人好像天生会对太过于灰暗痛苦的记忆进行模糊处理。
死命的读书,早起晚睡的苦熬,在寒风里啃着冷硬馒头背单词的日子,他都记不清了。
最苦的日子都没有他暑假在工地搬砖,烈日下暴晒,中暑差点一头跌进水泥坑里要来的辛苦。
宋鱼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也叹气:
“如果早知道读高中这么苦,那个时候你读高中,应该多关心一些的。”
想也知道,媛媛都读的这么辛苦了,徐靖航只会比她更难。
清俊冷淡的男生怔了一下。
“不用的,”他平静的对她说,“您那个时候已经帮我足够多了。”
她对他的资助标准也远超一般规格,只是徐靖航自己会省钱给奶奶看病,他打工也是为了这个。
这些琐碎的家事没必要给资助人说,她资助他这个人就很不容易,徐靖航没打算事事都依赖她。
银耳羹很甜,喝着周身都是暖和的。
徐靖航一边低头喝着,一边听她告诉他大学的一些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操心女儿的事,她对他也比平常关切一些,会说点自己的事。
“其实现在什么处境都不要紧,对自己有规划,一步步按部就班走下去就是了。”
中年女人捧着陶瓷碗,搅拌着银耳羹,语气温和的回忆着:
“我和我先生是大学同学,这一点我和他也挺像的。毕业后双方家庭对我们俩的支持其实也没有那么多。”
“我喜欢定规划,短期和长期的都有。如果完成了,我就奖励自己庆祝一顿。”
他们定下二十五岁,要在S市买到心仪房产的规划。
定下三十岁,要把女儿读书期间最基本的储备金攒够的规划。
还定下了五十岁,要攒够给女儿的婚前房和车,剩下的都攒着养老的规划。
女人穿着随意,素面朝天,眉眼间却浮着盈盈的光。
近乎让人迷醉。
“把大的目标拆解一下,就很好完成了。”她笑着说,“随便说说,你也别觉得我是在管教你。”
年轻男生摇摇头。
他不怕被管教。
反正从来也没人会像是这样的教导他。
“那最近的目标,就是给媛媛妹妹攒钱吗?”
他问。
“嗯,”提到女儿,宋鱼的神色越发柔软,“她出生之前,我就承诺,要让她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长大。”
为人父母,固然无法替孩子躲避这条路上的所有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