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办公室有一个小房间,他在里面放了张小床。
忙的时候一天只有四五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他通常一边吃饭一边给我打电话,我看得出来估计他一天也就那十分钟脑子是没想工作的。
我也为新的设计师和工厂熬得抓破脑袋。
不过幸运的是,我总算在社交媒体上发现了比较喜欢的风格,且已经和那个设计师取得了联系。
我验证了他的学校信息,并且和他沟通了我的想法,我们两边一拍即合,决定由他先做初稿。
我几乎是盲目地相信了网上这个陌生人,因为当时急于求成,走投无路。
他做稿子很快,不到一个月他交给我五张非常优秀且创新的设计,我们仔细地核对了做出设计图效果需要的工厂水平,我用王岭之前留下来的联系方式和人脉找到一家工厂。
于是我开始打包行李,准备亲自过去看看。
那天晚上他刚好忙完一个项目能回家休息,他倒在床上,眼睛半睁半闭地看着我装东西。
我趴过去亲了口他眼皮,跟他说你先睡吧。
他问我去多少天,我说我也不知道,那边好几个厂,都想看看。
他又问需要我帮你吗?我认识一些学这方面设计的同学。
我弹了下他鼻尖,嘴唇和他贴得很近,无奈地说:亲爱的,你知道我付不起一个清华毕业的人的工资。
他说不是这样的,但是讲完自己也很没底气,只好抱着我腰,安慰他自己也安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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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在南方,我在附近开了一家招待所住,安顿好之后给他打了通电话,连视频都不敢开。
我让他这几天在家里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了,他说好。
我们就特安静地听着对方呼吸睡觉,半夜我醒来的时候手机已经没电了。
从第二天开始,我连着去了很多家工厂,去看他们能生产出来的东西的质量,最后敲定一家合适的。
那个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我叫他陈叔。
陈叔是个土生土长南方人,啤酒肚地中海,不算很高,但说话很好玩儿。
其实从离开家乡读大学开始我就一直觉得只要是和家乡相关的一切都特别能吸引我。比如陈叔这样的人。
我们去喝了顿酒,桌上的菜是南方的菜色,他的口音是南方的口音,说的事儿都是我熟悉的事儿。
我们聊得特别开心,他问我是在哪里读的书,我说北京。
他说北京挺难混啊?你看起来很小,到底多大?
我说我看起来还小吗?我26岁了。
提到年龄,我才发现我已经长大了那么多。
我和他在学校里偷偷摸摸谈恋爱好像还是昨天的事,转眼之间已经不用再穿校服,不用再早读,不用被一道道数学题难得吃不下饭,这些日子早就过去了。
难熬的变成了生活本身,从熬不下来就考不出好分数,变成熬不下来就活不下去。
陈叔问我有没有想过离开北京,我顿了会儿,才说暂时没有。我说因为我在北京有个家了,要走没那么容易。
他挺欣赏地看着我,说现在你这个岁数能做到这个地步的不多了。
我笑,我说我没什么了不起的,付掉首期款,再买张飞机票回去,我几乎就身无分文了。
陈叔拍拍我肩膀,说他刚开始的时候也这样,生来就有钱的人那太少,生来就会做生意的人那也太少。
他有点喝醉了,红着脸,一只手拿着装了一半酒的杯子,其中食指扬着。
人就是得失败几次,一直落落落,才知道生活的可贵。
我尊重他的想法。
年轻的时候我不太相信大人说的话,我们这个年代已经不同了,我们最相信的其实是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一定没错。
读书提供的是一条最好走的路,尽管它看上去已经足够艰难。
所以我那个时候会觉得大人们说的话过了时,只在他们那个平均知识相对较低的年代管用。
后来我逐渐发现不是这样的,每个人的人生经历或许不同,但心境相通。
你迷茫的事儿,我在那个年纪我也迷茫,你担心的东西,我一样担心。
不管你是什么学历什么背景什么环境,人总是有自己的有限。当你发现这一点,就会陷入怀疑的情绪,无可厚非。
因为这个世界上天之骄子很少,绝大多数人是普通人。
那个晚上我听陈叔聊了很多,有一会儿我看着这个人我想哭,我不知道未来几十年之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我和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只会摔倒这一次。
我和一个几乎陌生的人喝了一顿酒,红着眼回了招待所给他打电话,特别无厘头地问他如果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怎么办?
他说没事,我会陪着你。
他还是对永远那么执着。
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电灯旁边破了的那块墙皮,又问他:如果我在北京待不下去了怎么办?
他说那我们一起走,去一个你喜欢的地方。
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将就我?
他说因为我很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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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走的那天我联系了那个设计师,但是电话打不通微信也不回,我感觉有些不对,把回去的机票改签到第二天。
当天晚上有个人在我找到那个设计师的社交软件里联系我,问我是不是联系过这个设计师,我说是,他要求添加我微信。
加完我发现这是个女生,她和我说这个人的账号上发布的所有作品都是她的,他们是同学,她的图被偷了,现在已经报警,暂时没有找到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