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是重新出现了,也还像此前那样不与他交流。他和男孩总是一前一后地走,却意外发现男孩身上少了对他的戒备与敌意,换而生出些像是天然便有的依赖,偶尔走几步就回头瞧一瞧,生怕他跟丢了似的。
一天夜里,两人在一处破庙歇脚。白君琰捡了干柴生火,男孩在火堆旁沉默地坐了片刻,一言不发起身推门而出。白君琰略略扫了一眼,正好瞥见他一双鞋几乎磨穿了鞋底。
男孩出去一趟抱了许多柴回来,干的湿的混做一堆,柴放在地上,他局促地站着,隔了一会儿便后退了两步坐到离火更远些的地方去了。白君琰一边看他,一边把干柴捡出来一块一块摞得整整齐齐。
“你鞋磨破了,走路还方便吗?”他问男孩。
男孩点点头,单薄的衣服破烂不堪挂在身上,背上就剩些烂布条了,头发也乱糟糟地搭在额头,遮住眼睛也遮住了他闪躲的眼神。他回避白君琰,把穿着一双破鞋子的脚缩进了同样破烂的裤腿里,再用脏兮兮的手扯了一把,却滋啦一声把整块布撕烂了。
面前的火堆啪的一声,柴烧断时弹出的火星没来得及落在稻草堆上便匆匆熄灭。白君琰继续添柴,假装不经意地又问一句:“你也去西域?”
男孩抬头看他:“是你要去,不是我,我不想去。”
“那你是陪我去?”白君琰笑道。
“不是,”男孩又是摇头:“我不想去。”
白君琰觉得他话里有话,看着是神志清醒的模样,应当不是什么胡言乱语。把手里的柴扔进火里去便再问:“你以前就认识我?”
难道是他蛊毒发作时的事?他暗自忖度。
“认识。”长久的沉默后男孩终于应他。
他忽然想到最初与男孩的对话,相似的问题原先就问过了,而男孩这次给的也是相似的回答,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进展。
“如何认识的?我不大记得清。”他顺水推舟,试图再多问出点什么。
男孩像是思索过了,低声道:“忘记了。”
白君琰放柴的手一僵,“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你也忘了。”
“我只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男孩重新抬头看他,一手挡着自己脚上那双破烂鞋,另一手仍是紧抱着膝盖,拳头渐渐泛白。
“那为何初次见我你却急着逃跑。”白君琰显然对男孩的说法不太认同,笑了笑扔过去一个烤得热乎的地瓜,“那你还记得我找你所为何事?”
难得男孩接住了他递过去的吃食,但却继续摇头:“不是躲你。”
“有人在追杀你。”白君琰隐约觉得这个男孩身上藏着十分复杂的秘密,显然自己刚刚问的后一个问题他并不想作答。他看一眼呼啦作响的窗户,淡淡道:“但无论我因何事寻你,如今我都不记得了。”
所以男孩不想去西域,却也得跟他一同前往,去漫天黄沙里找到打开自己记忆枷锁的关键。
男孩吃着烤地瓜,小声说了句:“没关系,以后你会想起来的,我可以等。”
“追杀你的人是谁,可以告诉我吗?”
男孩摇头,白君琰摸不清这样的答复是“不知道”还是拒绝告诉他,最后添了几根柴,抱着剑靠在了柱子上,闭着眼睛与男孩说话:“睡吧,这里是安全的。”
后半夜柴烧完了风也渐渐停了,周遭一片静谧,白君琰模糊听到几声呓语突然转醒,看着窗外树影浮动,顿觉迷茫。男孩睡梦中念叨了些什么他自然是没太听清楚,只觉方才睡梦中有那样清晰可辨的声音传来,像来自男孩,也像是来自于自己。
他的记忆尘封得太久,很多事情总也说不清了。
66-1 两个包子
说来确实是怪事,与男孩同行的路上白君琰蛊发虽然频繁,但更能控制好自己,未曾再服用唐昀给他的药也能在蛊发的时候保持清醒。
分别之时苏乔将自己的半枚玉佩给了他,他一直贴身带着,洗澡时都系在手腕上。这一路他很少住店,因为每回住店一路跟随的男孩就会消失不见,等到第二天他再出发,才会出现在他所行的路上。
与其说是跟随,倒不如是领路——男孩不坐马车,也不骑马,就用一双脚走,一路上带他抄了许多近道。他看那双鞋实在是磨得只剩薄薄一层鞋底了,很多次提出要给男孩买一双新鞋,男孩拒绝了多次,最后也不拒绝了,但就是不穿。身上的衣裳一样,伤也一样,半月来并无任何变化。
走路终归是慢了许多,而且是越接近西域,男孩走得越慢。官道上多了很多西域商人,沿途的人和物也逐渐充满了异域风情,但这些似乎丝毫吸引不了情绪愈发低落的男孩。白君琰打定主意,今日就要给他置办一身像样的衣服,再换上一双新鞋。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经过几家成衣铺白君琰都没能说服男孩换一身新衣裳。他不禁想起苏乔来——实际上他天天都在想,许久未见了,也许久没有互通消息,堆积成山的思念无处发泄,只能睹物思人。今日他想的是如果是阿乔在,又会如何哄这男孩把身上破烂的衣服换下。
他不由把那半枚玉佩握在手里把玩起来,路过面摊的时候叫住了兀自朝前走的男孩,“吃碗面再走。”
男孩突然站在十数尺的地方停了。
白君琰向老板要了两大碗面,老板看着他对面的空座位征询似地与他再三确认,他于是先付了钱,回头准备再叫一下男孩。
这一回头,他便瞧见街的斜对面男孩走向了一个包子铺。难得主动想吃东西了,他正欲跟上前去付钱,又见那铺主直接朝男孩递出两个包子,而男孩看上去正为这两个包子踌躇不已,他猜测一来是因为男孩身无分文,二来是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施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