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男孩诚恳地道谢,白君琰于是问他:“为何道谢?”
“这一切痛苦的回忆,这个痛苦的我——不是,这个痛苦的你,谢谢你还愿意回来找。”
“我……”
“我知道你是为了阿乔才回来的,但是这样也足够了。”男孩说着,朝前一步伸手去拉起白君琰系在腰间的玉佩轻轻摩挲,又道:“他洗去了你身上所有的伤疤,你的所有回忆,不仅是十二年前的,你连最近发生的事也都不记得——他想把你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才能达到他的目的。可惜我虽然记得你中蛊前的事,却不知道这个蛊到底应该怎么解……”
白君琰也低头去看玉佩,平静道:“阿乔还在等我,这次,我一定会回去。”
“嗯,我相信你,那我……我该走啦。”男孩低头腼腆地笑,后退一步抬起头来,又说:“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他一边退一边朝白君琰挥挥手,那广袖落到他的手肘,刚才还伤痕累累触目惊心的手臂,此刻却只剩了那一条最旧的伤疤。
那是与阿乔从树上一道跌落,他护着阿乔,在手臂上拉出的长长的伤口。
白君琰目送男孩转身走向天光乍破的沙漠边缘,最终迎向熹微晨光,逐渐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中。
他独自在水边站了好一会儿,两条腿开始发麻,天也大亮了,才终于回到歇脚的背风处,怅然若失地坐在早已没有温度的火堆旁。他歇了一会儿,慢慢解开随身带的包袱。
靛蓝的布摊开来,那套水色的新衣裳还静静躺着。那些空白的过去也像是在他面前铺开来,他卷起衣袖,忽然又记起一件事。
地牢里贺玄莫在他身上种下无人能解的蛊,他深知贺玄莫把自己变成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要的就是万无一失,却不知道这蛊到底有什么样的效果。没过多久他便始终想不起阿乔与自己说话的声音了,甚至连阿乔的模样都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他自那时才明白过来贺玄莫要做什么。
于是他偷偷在自己的手臂内侧一刀一刀地划,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忘了阿乔——但最后,就连这些伤疤也被贺玄莫一并洗掉,他也便忘记了所有。他甚至想不起来贺玄莫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什么穿着什么样貌,更不记得这一身卓绝的武艺是谁教的。他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活了十二年。
他原地停留了一会儿便又起风了,黄沙扬起来遮天蔽日,他把袖子放下去,白色的长袖中滚落几滴鲜红,裹着沙消失在了一片荒芜之中。
67-2 最多只能断他只手
*
黄沙之东的中原。
原本说好的“几天”,苏乔却在桃花涧中足足待了两个月。他怀疑自己劈的柴抓的鱼虾甚至可以养活整个凭楼阁的人了,唐昀还在悠哉悠哉地种花,又让他挑了几天的水,脚不能沾地,水还不能洒,动作要快,地上要干净。
他现在用皓月掌完全不会反伤经脉,皓月内功用起来已是顺手了许多,步法愈发灵活多变——脾气倒是越来越差了。
唐昀多次与他提起易南风是如何苦练桃花镖,哪棵树上所有的叶子都只剩了一半。唐昀毁约不让他出去他本就气得跳脚,一天夜里实在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便提了刀把剩下的一半叶子全都劈了。看着一棵树变得光秃秃的,立在树林里着实格格不入,他一不做二不休,连树也一道砍了,劈成每一块大小都一样的柴,全都堆在了唐昀房门口。
第二天唐昀睡醒就发现屋子里比往日暗了许多,推门不出,从窗户出来就揪着苏乔打了一顿。苏乔被他一把扇子摁在房顶上动不得,脾气上来了竟然用皓月掌还手,反手一掌拍向唐昀得以脱身,唐昀去追他,追到小瀑布才重新将人拿住。
后来又连着下了几天的雨,苏乔被关在剑阁擦剑——一边擦他一边埋怨,这个二叔到底有多爱剑?唐昀这剑阁少说上百把好剑,一般成色的更多,他擦得手脚发酸,这天终于见晴了。
唐昀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放他出去,看他收拾好东西迫不及待地往外跑,又高声叫住了他。
“跑这么快做什么?”
苏乔回头冲他挑眉一笑:“这可都是你教的。”
“还知道是我教的?”唐昀收了扇子上前两步,道:“叫声师父来听听?”
“我才不。”
这天底下敢这么跟自己说话的恐怕也只有这混小子了,唐昀无奈摇头又道:“这是打算去西域找人了?”
苏乔听了转过身来:“你是不是知道琰哥在哪里啊——你是不是有他消息没告诉我?!”
唐昀就着手里的扇子往他胸口拍了拍:“真想知道?”
“那不然我着什么急啊我!”苏乔心道自己这功夫长进不少但是这脾气果然是越来越差,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收到白君琰的消息了。
只不过按照凭楼阁递消息的速度,这么久没动静,除非——
“他死了。”
听完这句话苏乔脑子一片空白,分不清是生气还是什么,但肯定不是难过。他全身血液都在朝一个地方翻涌,可是看到唐昀无比平静的样子,又竭力地恢复了理智。他忍着想大逆不道和唐昀打一架的冲动,走到唐昀面前追问:“怎么死的?”
不料唐昀将他上下打量一遍,挑眉道:“挺冷静啊,有长进。”
苏乔的冷静绝对是有限度的,此时的冷静更是不停消耗着他的理智和思考能力。他咬牙道:“快告诉我他在哪里……”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