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是贺玄莫找来了,也知道若是再被抓回去,就真的再也不可能与阿乔相见。于是他豁出命地跑,一刻也不敢停歇,累了就吃点从那大夫家带出来的馒头,困了便缩在树下睡片刻,就算睡着了也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可就在他逃出生天的第二十六日,抄近道时遇到倾盆大雨,也遇到了到处抓他的贺玄莫,
“那日我找到一个能让我好好歇会儿的山洞,但我还是不敢在一个地方待太久,想尽快走出那片树林,听指路的人说穿过那片树林再走一两天,就能看到清城了。”白君琰语气淡淡,神情看上去也异常平静。男孩仍然在看他。
他添了最后一根干柴,脑海深处的记忆泉涌一般将他整个人填得满满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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琰哥终于不失忆了
67-1 原来都还在你身上
他又被关进了那个地牢。壁上的油灯许是放得太久,微弱的光一直抖动,抖成油尽灯枯的样子。他趴在肮脏的地上,都能觉察到自己已经奄奄一息。但他还是竭力抬头,再耗尽力气才能睁开眼睛,看到了手持长鞭站在自己面前的贺玄莫。
贺玄莫身形高大——又或是他实在太虚弱,觉得周围的一切都要朝他压过来。他快要喘不上气,被贺玄莫抓着衣领轻易地便拎了起来,突然吐了一大口血,脸上身上都是血,尤其是后背,早已让贺玄莫用鞭子抽得血肉模糊。
“我昏过去又醒来,醒来的时候周围是一片火海,但我知道我还在地牢。”柴烧完了,烧成黑炭,白君琰眼底映着微弱的火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男孩,而后他慢慢朝男孩靠过去,卷起他残破不堪的衣袖,低声道:“阿乔说我手臂上原来是有伤的,耳朵背后也有一个,但我身上都没有。
“原来都还在你身上。”
周围火势不断蔓延,一直烧到他的脚边,他不得不缩在角落里。地牢除了他没有别人,也无人看守,他却根本没有力气再跑出去,甚至突然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他控制不住地想,如果是阿乔,那么聪明机智,一定早就想到了别的办法。可脑海里刚有这样的念头他就慌张地摇了摇头。平日里苏大人的戒尺落在手心都痛得哇哇大哭的人,若是让这鞭子抽上两鞭,不知道会痛成什么样。他与阿乔一同长大,阿乔若是吃了这样的苦,那不如让他再苦一点,连阿乔那份也扛了。
火舌快要爬上他的脚背,他能真切感受到令人窒息的灼热感慢慢将他包围,但他仍是忍着没有拉贺玄莫准备的拉绳,而是继续沉默着缩在角落里,逐渐又失去意识。
后来他在一片混沌中被全身的钝痛唤醒。这次周围没有大火了,他却如置身冰窖,四肢冻得不听使唤,呼吸时胸口的痛感甚至无以复加。
他被迫睁眼,发现贺玄莫正颔首俯视他。
“你一定记得比我清楚,全身被冻伤的感觉。”白君琰的指腹在男孩满是伤痕的手臂上轻轻抚过,停留在那道最旧的伤疤上,“那你还记得你为什么不再逃跑了吗?”
男孩抬头看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贺玄莫像是突然知道了为什么他要豁出命地逃跑。他在昏暗中等待,意料之中的鞭打却没有落在身上。于是他又一次抬头与贺玄莫对视。彼时他还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难以揣测贺玄莫低头俯视他的时候都在想什么,也不想与这恶魔一般的人交谈。他咬着一口气,痛得全身直哆嗦。
而后他便听到从贺玄莫口中说出来一句从此改变他生命轨迹的话——
若是你再逃跑,我便要去找另一个孩子了。
他一瞬间攒了力气从地上翻爬起来,却又狼狈地扑倒在贺玄莫的面前。其实他忘了当时更多的反应,只记得贺玄莫解开了他身上所有的枷锁,为他把地牢所有的灯点燃,将出去的甬道照得明如白昼,但他始终不敢再往前迈出一步。怕这一步迈出去,阿乔就要像他一样痛过一遍。
白君琰面前的火堆不亮了,只残存些可感的温度,他看向远处泛白的天际,再将视线落在男孩身上,而后看到了男孩眼角滚落的眼泪。
“我真的等你很久了,久到我自己也快忘了我为什么还要拼命记得这些,我每天都要认真回忆一次,生怕最后我也忘了,真的好难好难。
“但如果我都不记得,还有谁能帮你找回这一切……我也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等你再回来的时候你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现在你终于回来了,而且你还找到了阿乔。他还好吗?”
白君琰冲男孩笑了笑,轻轻点头,温声说:“嗯。”
男孩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痕,白君琰终于见他弯起了嘴角,然后向自己伸出手:“那身新衣裳,跟我原来很想穿着去找阿乔的很像,现在能给我吗?”
白君琰把那身水色的衣服拿出来,还有一双崭新的鞋,一并递给男孩:“都在这里。”
“我……我身上太脏了,我去洗一洗。”
白君琰又跟着男孩慢慢走到水洼边,看他脱下破烂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捧起水往身上淋,却痛得一激灵,蹲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于是白君琰蹲下身,取出干净的手帕,用水打湿后,一点点将男孩身上的血痕和污渍擦干净。
男孩忍着痛自己换上了一身新衣服,鞋也换成新的,仿佛整个人都焕然一新,站在白君琰的面前冲他笑:“穿着好看吗?”
“嗯。”白君琰点点头,沉思片刻又道:“那两个包子的钱,我也帮你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