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一无所获。
又是两日,整个问翎崖都被翻了个遍,就像当年白秋令坠崖,崖底也是什么都不剩。
苏乔坠崖第四日,问翎崖底唐昀飞身而至,白君琰正坐在乱石堆上静静凝视面前的潭水。他的头发还在滴水,衣服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
沉默过后,他抬头与唐昀说话:“昀叔叔,四天了,若是他落入这潭水中,我总该能见到人,可我在潭底找了整整四天,什么都没有。”
唐昀一言不发地走到水边,仰头看看陡峭的四壁,也是沉默许久才道:“天长山机关我已打开,里面确有诏书和催蛊药,你待如何。”
“我差一点就抓住他了,”白君琰站起身,缓缓朝唐昀走过去,仍是注视着平静的水面,道:“但我没抓住。”
“我见过宋程和赵家兄妹了,东西也给他们辨认过,确实是当年那个糊涂皇帝留下的。”唐昀语气一顿,手中折扇随之打开,“听闻你那日伤了宋瑜曦,既然知道他是谁人在哪里,何不——”
“昀叔叔,”白君琰转头看他,“我叔叔当年坠崖之后,你也这样找过?”
唐昀当时只怕比他还疯,恨不得把当年参加武林大会的人全都推下来给白秋令陪葬。他仔细想了想,应白君琰道:“找过。”
“后来呢?”
“后来我便去寻你们,找到了苏乔,把他养在竹林里,直到两年前我放他出来,要他去报仇。”唐昀说罢,语气停顿了会儿,又道:“你若怨我,可与我直言。”
白君琰低头看手里的剑,剑柄上没有那抹熟悉的红了,就突然觉得心空得厉害。半晌,他摇摇头,说:“我一直弄错了一件事。”
唐昀偏着头看他。
“我担心很多,担心阿乔应付不过来,担心当年的千军万马是师出有名,也担心冤冤相报无穷无尽,事到如今我才发现……”白君琰望着对岸随风而动的灌木丛,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阿乔说得对,老天根本不给他赎罪的机会。”
“他本来就没有错。”唐昀纠正他。
他于是颔首笑笑:“对,阿乔没有错,是他太善良,这世道容不下他。”
酒娘不知何时也站在了两人身后。她少有打断唐昀与别人说话,更是很少提起白秋令。眼下她便忍不住提了,声音低低的,却很沉稳:“白前辈创拂秋剑法亦不为一统江湖,只是向往至高无上的剑法境界,可也总有人容不下他。他们并无野心,也不想报复,为什么……”
唐昀折扇一收,敲敲手心,道:“自古善恶正邪不两立,有人一心向善,就有人十恶不赦——但也有人活着,全凭本心。”
他转过身看向酒娘,又道:“非善即恶的世道,如何容得下他们?
“苏乔要复仇,就要去恶的世道,他却一直为善——或是你们希望他为善,
“善会宽容恶,但恶是不会宽容善的。”
白君琰闻言也跟着转身。他颔首看着手中的清羽剑,仿佛又看到了那条缠绕他剑柄的赤红发带,忽而想明白了许多许多事。
他与唐昀面对面站着,整个人紧绷得呼吸都十分谨慎,“昀叔叔,我必须去一趟川兰。”
*
问翎崖底又空了。
潭底暗流涌动,把这一处深渊和另一处连在了一起。
这世上当然不会有那样玄乎的事,一个人——或是一具尸体,会凭空消失。凤台自古便有兽类出没的记载,这问翎崖底除了白秋令和苏乔,还有许多失足坠落的可怜人,也有看破红尘自我了结的可悲人。
他们落下来后,山中野兽往往可以饱餐一顿。如果没有跌落水中,很快就被野兽分食;可若是跌入水中,恰遇潭底水流剧烈,那便要到另一方天地去了。
十多年前白秋令坠崖尽人皆知,世人都认为他死了——连唐昀都在漫长的岁月中心如止水,只为仇恨而苦苦支撑。他不知这问翎崖底到底发生了什么,白秋令若是被野兽分食,或是人已摔得个四分五裂,无论如何也该给他剩一块骨头。
若是落入谭中,便好歹能给他留一具全尸。
再往好的地方想,要是没死呢?
可他想不明白,白秋令要是没死,为什么不上来找他。
白秋令也想不明白,自己原本是为救爱人而下的朝暮之毒,最后竟然将爱人害死了。
元归澜拿着唐昀的贴身之物——那把带血的折扇——出现在他的面前,告诉他唐昀已经死了,他当即气血翻涌口吐鲜血,差点拿不稳手中的剑,急退了两步,最终遭人暗算落入问翎崖底的潭水之中。
时逢变故太多,清城悲剧与唐昀可能遇害的事实一同向他压来,他心中悲凉,周身剧痛地醒来之时,便没想过再上去。
他只希望自己真的死了,但偏偏没死。
一开始那段日子,有半个月,白秋令外伤极重,幸得有一隐居于此的老人照顾着他,才保住他剩下的半条命。
老人在崖底多年,靠打些猎物与外面的村民换一些粮食,捡回白秋令之后便要多打一些猎物,多换一些粮食。
白秋令骨伤未愈,不能打猎,便主动承担了外出换粮的职责。他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这崖底之外唯一的村庄。
昙花村与世隔绝,极少有生人进出,白秋令自下云隐山以后没有如此悠闲过,半月去换一次粮食,更多的时候就在崖底小木屋养伤。
他好得慢,老人告诉他,人伤了心就是这样,身上有个小痛小病,都很难将养。他深以为意。
此后整整半年他都在养伤。外伤最重,内里也不轻,尤其是一颗心,就像是面前的潭水一样,静得可怕。他偶尔想,可能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和这些平静的日子分明是在提醒他,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