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昀看着漫天鹅毛大雪,沉默片刻又道:“酒娘,你是苏乔的姐姐,苏乔如今下落不明,你可曾怨我?”
酒娘剥栗子的动作一滞,半颗栗子滚到她面前的陶碗中,咕噜转了两圈,正正停在碗中央。她颔首,静静看了片刻。
“不曾。”
“我倒是……怨我自己。”唐昀却说。
121-2 血缘
“朝暮解毒自然有更加稳妥的办法,但不走这一步,让贺玄莫再蛰伏两年,不知还会出多大的乱子。如今武林中竟有那么多人中了悬玉宫的蛊,一人一蛊且并无解药,我倒并无所谓,只是琰儿……”
段青霜听之也望向他:“前日碧心门来信了,南风日渐好转,虽仍不知是何原因——白少侠也因大雪掩路,暂歇碧心门。”
唐昀点点头,端起酒杯小酌一口,不经意间想起来,于是问道:“那几个老东西如何了?”
“乾坤二阁将人带走了,妥善安排着。”酒娘答他的话,把剥好的满满一碗栗子推向两人,又道:“只是各门各派都不断找上门来,有些吵闹。”
“琰儿不让动他们,我也劝不住,我本就亏欠于他……吵闹便吵闹吧,若是不好处置,就让他们来找我要人。”
一杯酒饮空了,段青霜又给他续上一杯。他打开手炉添了些木炭进去,再随手放了香,很快这桌前便盈满了槐花清香。
他细细闻了一下,又道:“开春吧,再等琰儿到开春,十几年了是该了结了。”
*
而开春毕竟还有一段时日,如今这雪还在下。两天两夜里,断断续续地,把碧心门里里外外下成白生生的一片。这里面连着外面,显得静谧又干净。
江眠与江月辉把易南风暂时带回碧心门休养,江星辰说什么也要跟着。而没几天白君琰也来了——十几年了,碧心门许久没这么热闹。
大雪封了白君琰的去路,他被迫在碧心门住了下来,天天盼着回暖雪化,却天天不如人愿。好几次他冒险出行,都被江月辉和江眠联手起来才“抓”回去。
“你再、再跑试试?!”
江月辉累得快喘不上气,点了白君琰几处穴位才终于能两手撑着膝盖休息会儿。
“前辈……”
“前什么辈!”江月辉眼见江眠额头全是汗,一时心疼,也一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白君琰大骂:“你行啊你,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大罗神仙?想跟老天爷过不去?”
他又反手指着身后一片雪白,道:“你从这里出去,今夜就能冻死在路上!你报仇……你报的哪门子仇?!”
江眠拍拍他的手腕,上前去将白君琰的披风收紧了些,温和道:“阿月是担心你,你是……你是阁主与白大侠在这世间唯一的联系了……”
“前辈,我此去——”
江月辉气喘匀了,也上前一步,一把按在白君琰的肩上打断他:“哪儿也别去了,跟我回家好好待着,等回暖了,你想去哪儿去哪儿,反正现在不行。”
说罢,他与江眠交换了眼神,默契地将人一提,同时足尖点地飞身而去。
江星辰扶着易南风从房中出来透气,见前院一个人都没有,两人便找了个弟子来问,未及弟子回答,只见一片雪白的天地间,江月辉和江眠中间夹着个白君琰朝二人飞了过来。
三人落地,衣摆扫开地上一圈雪,江星辰下意识抬手往易南风脸上一挡,把人护着往后带了带。
易南风看着他笑了笑,顺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小声说:“这么紧张我?”
江星辰:“……你话真多。”
江月辉这才解开白君琰,而后把人拉着进了正厅,一边走一边说:“别一口一个前辈叫得好听,你是我嫂子的亲侄,我肯定不会放着你不管,你要真心喊我一声前辈,就老老实实待着。”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撇嘴道:“我哥成天琰儿长琰儿短把你当亲儿子似的,你——”
“阿月,”江眠上前把江月辉手里白君琰的手抽出来,转而劝说他道:“阁主已安排好了,待天气暖和些,凌少谷主便会护送永安郡主前来,你手中空无一物去川兰,川兰国王如何信你?”
江星辰拉着易南风站在前厅门口,也不打算进去,倒像是个“看热闹”的,他正等白君琰答话,便被易南风往边上一扯,一个没站稳跌进易南风早就打开的双臂之间。
他皱眉不满道:“你干什么!——你怎么突然力气这么大?松开!”
易南风偏头认真看他:“那有什么好看的,看我。”
江星辰舔舔嘴唇干咳两声,手上悄悄用力一推,挣脱易南风的怀抱,有些别扭道:“……你有什么好看的,天天都看。”
“那就看雪。”
易南风走到他身后,两手搭在他肩上把人转了半圈面对着纯白的天地,倾身几乎要贴上他的后背,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很理解白君琰。”
江星辰不以为意:“你又理解什么了。”
“若我是他,我也等不到这雪化。”
“……又在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易南风再往前挪了一小步,低声道:“我跟你说的每句话都很认真。”
江星辰耳根发烫,往边上移开半步,想要制止易南风的步步紧逼,一回头却发现已经躲不开了。
易南风一手果断地拉住他的,与他十指紧扣在一起,视线也在他眉眼和鼻尖来回,最后落在他微启的唇瓣上。
天天盼着雪化,可是又下雪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轻轻落在易南风的发梢眉间,也落进了江星辰的眼底。他睫毛颤动,视线之外,那雪像是越下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