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过来时,雪已经被清扫好了,言霁扬着笑脸朝她打了个招呼,便又去熬药,循规蹈矩地过着每一日,仿佛已经忘记这一天是什么日子了。
如今母妃清醒的时间很少,常常都是在她昏睡时,言霁捧着碗将药一点点喂给她,她也很少出去过,必然也不知道今日是何年何月。
到了傍晚,胖嬷嬷瞅着那间屋子,扔下手里的瓜子壳,皱着眉嘟囔道:“这人怎么当娘的,这么个重要的日子,怎地一点表示也没有!”
跟言霁相处了大半年,嬷嬷虽没说多待见,但至少从没像外面那些人一样刁难,看这小孩讨喜,偶尔还会大发慈悲地搭把手,如今逢岁,看他连碗最寻常的长寿面都没有,难得生出点看不过去的义愤填膺来。
坐了会儿,确定那间屋子不会有任何动静后,胖嬷嬷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攥着刚关上门出来的言霁便往厨房走。
洒了一把面进沸水里,嬷嬷气不住地嚷嚷道:“你那娘是死了不成!”
言霁不明白嬷嬷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老老实实地坐在灶台前烧火,闻言为不可查地皱了下眉,片刻后,脸上惯性地扬起笑,说道:“母妃只是睡下了。”
“睡下了?!她倒是睡的安心,全然忘了十几年前的这一天,是怎么把你带到这个世界来的!”
言霁错愕地抬头看向满脸怒容的胖嬷嬷,胖嬷嬷瞪着他:“看什么看,知道你今日逢岁很稀奇?去年这日,整个皇宫都被轰动,想不记得都不行!”
须臾,她又刻薄地笑了声:“真是瞬息万变,去年我怎么也想不到,小皇子会落到我手底下来。”
言霁垂着头不吭声了。
嬷嬷将煮好的面推给他,不耐烦道:“快吃,过生日怎么能没有长寿面,吃完自己把锅碗洗干净。”
看着他夹起一筷面吃下,嬷嬷这才拢着厚棉衣离开,在路过姒遥的屋门前,吊着嗓子冲里面喊:“连句话都没有,这当娘的真狠心啊、真狠心啊。”
房门在风雪中被打开,姒遥撑着摇晃的身体走去厨房,从门外看向屋内暖黄的灯光下,正低着头小口吃着长寿面的孩子,面上流过的眼泪啪嗒啪嗒掉进汤碗。
哪怕那张脸尚且稚嫩,也能从流畅艳丽的眉眼看出长大后会如何风华绝代,姒遥看得愣神,无意识地唤道:“霁儿......”
而何时才能虹销雨霁,彩彻云衢。
在轻唤声中,言霁茫然地抬起头,在看到站在门外的姒遥后,忙放下筷子跑过来扶她,偷偷将眼泪擦干,仰头笑看着她,问道:“母妃怎么起来了?”
“霁儿。”姒遥抬起那只冰冷颤抖的手,抚上言霁的脸,眸中凝着泪光,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十三年前,我是不是就不应该生下你?”
言霁抿着嘴,笑容僵在了脸上。
“不被任何人期待的诞生,总会活得比常人痛苦些。”姒遥抱着他流泪,“对不起,霁儿。”
“但依然想跟你说,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虹销雨霁,彩彻云衢,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滕王阁序》唐·王勃
第49章 破妄三
云卷云舒, 雪停了,风也小了,天气虽然依旧冷得刺骨, 但一切都在好转。
同样好转的, 还有母妃。
这日母妃起得很早,穿戴整洁端庄, 容光焕发地走到院子里,将外面又冒出头的杂草理了理,辰时后, 阳光升至高空,洒下暖洋洋的光, 一点点将霜雾破开。
言霁起来时, 看到外面的人,吓了一大跳, 确定真的是母妃后,怕她累着,忙接过她手里的铁铲, 道:“孩儿来吧。”
姒遥带着笑看向他, 这是这些日子来, 姒遥第一次对他笑,声音跟以往一样温柔清透:“母妃给你准备生辰礼物,你在这里等会, 我去给你拿。”
点了点头, 言霁局促地等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等到母妃再次出来, 怀里抱着个小奶狗, 言霁瞪大了眼, 满是惊喜地接过,确认得问道:“这是送给我的吗?”
“好可爱的小狗狗!”
姒遥眼带笑意,说道:“不是狗,是狼狗,托人从宫外带进来的,若再有人欺负你,就叫它去咬他。”
“谢谢母妃!”言霁开心地举着小狼狗转圈,转了一会,停下问,“是不是该给他起个名字?”
姒遥温柔地看着他道:“既是霁儿的,便由霁儿来起名。”
言霁思索半晌后,苦恼道:“我还没想好,一定要给它起个威武霸气的名字,我再仔细想想。”
“不急。”姒遥站久了,有些累,靠坐在窗台旁的杌子上,望着层云堆迭的天空,“前段时间皇后来时,让母妃送她样东西,今日弄好了,你......带过去吧。”
“什么呀?”言霁眨了眨眼,“皇后娘娘也让母妃给她绣帕子吗?”
姒遥笑了起来:“嗯,一张手帕。”顿了顿,她面露哀戚地嘱咐,“你过去后,嘴放甜点,切莫跟皇后起冲突,就将她当作母妃一样孝敬着,知道吗?”
不过只是短短去一趟,姒遥却叮嘱了他很多话,才将怀里那张迭得方方正正的手帕交到言霁手里,推着他的背往冷宫的大门走:“去吧。”
言霁握着手帕,还抱着小狼狗,想要将它放下再走,母妃却说:“怕路上有人欺负你,带着它吧。”
言霁惯常听母妃的话,懵懵懂懂地往冷宫的朱门外走去,一步三回头,心跳不自觉地紊乱,潜意识里像是预感到什么,每迈出去的一步都格外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