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马车上,发现坐垫上也放了一支药膏,想必是木槿偷偷送上来的,言霁撩起簟卷,从四方窗口看见木槿正在跟护卫军里的一名侍卫说话,站得隔了三步远,脸上隐现红晕,并一直将头垂得很低。
言霁喊了声:“木槿。”
声音传过去,木槿慌忙地抬头看来,匆匆对那人说了句什么,便朝辇毂这边小跑着过来,抬起头望向言霁:“陛下怎么了?”
言霁扬了扬那支药膏:“这是你放在里面的吗?”
木槿应道:“药膏是奴婢找......护卫军的人拿的,就是刚刚跟奴婢说话那人,奴婢提前试过,没有问题,陛下先用着,等回了宫,奴婢再去请御医来。”
“他就是你说的那位青梅竹马的侍卫?”
言霁话题转得太快,木槿下意识地点头,点完反应过来被套了话,脸色更红了些,嗫嚅道:“他叫陈轩,不久前刚升职去了护卫军。”
“这么快又升职了,看来确实是个很有能力的人。”言霁笑着调侃,“你是为了他,才爆发出那么大的魄力,去反抗廖平的?”
女儿家秘而不宣的心事被戳破,木槿的脸越来越红,羞躁地想要钻进地缝里。又听言霁放低声音,像是说悄悄话一样问她,“你穿那件嫁衣给他看了没?”
“没、没......”木槿说话都磕磕绊绊起来,“嫁衣是该、娶亲那天,穿给对方看的吧,怎可越过了流程,若他最后无心,奴婢岂不是害得他,不好再娶旁人。”
“瞧着你机灵,怎么在这事上反倒这般木讷?”言霁嫌弃得想即刻就把木槿嫁出去,意识到言霁又要提她的婚事,木槿先发制人:“陛下答应过奴婢,等陛下及冠,再说这个。”
言霁放下簟卷前,目光越过辇车边的内侍,看向刚刚跟木槿说话那名男子,就算穿着一样的轻铠,也在众人里显得格外突出,腰杆笔直,脸上扬着灿烂的笑容,有种让人一见就会心生好感的气场。
御辇在夜幕降临前往京中赶,言霁算着距离,途中借口山路颠得他难受,让辇车停下来一次,等辇毂再次出发,车厢里坐着的已经换人了。
言霁披着一件黑色斗篷,走过僻静的深草,在路口的另一端,看到停放的轿子,以及两名抬轿的黑衣人。
影九的安排一向十分妥当,前往金佛寺的那条路少有人至,清冷幽晖的月光下,轿子停在金佛寺门口,言霁以普通香客的身份朝守门的小沙弥借宿,小沙弥双手合十,登记后领着他往厢房走。
言霁合衣躺在硬邦邦的床榻上,一直睁眼到深夜,待到寺庙内再无人走动,他坐起身,将门打开,那两位黑衣人恭敬地低着头,言霁叫他们不必跟着,便朝记忆中放置母妃骨灰的庙堂走去。
寺庙不像别的地方,会一直有守门人,所以此前言霁给母妃单独安排了一间屋子,开门的钥匙只有言霁有。
他先是仔细检查门锁有没有被动过,周围是否有破入的痕迹,做完这些才开门进去。
随着门扇被打开,月光一寸寸蔓进屋内,更里面的地方依然隐藏在厚重的黑暗里,言霁摸索到烛台的地方,拿起旁边放置的火折子,将灯点燃,屋内一剎间被暖黄的光晕笼罩。
堂屋正中,放着个木龛,前方立着言霁亲自给母妃做的牌位。言霁先上了香火,又将铜钱纸烧上,翻出巾帕擦拭牌位上落的灰尘,未了,他打开木龛,小心翼翼地取出装骨灰的坛子,仔细擦拭着。
屋内没有坐的地方,言霁膝盖疼,不能久跪,是以只能不敬地坐在蒲团上。他擦完骨灰瓮,突听外面传来响声,起初他没有留意,直到响声接连响起,才放下手上的事,将骨灰放在案台上,起身拿起烛台往外去察看。
屋外什么也没有,正在言霁疑惑返回时,乍然听见屋内响起一道刺耳的破碎声,伴随着受惊的猫叫声,在静谧的黑暗异常响亮。
言霁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只炸毛的黑猫从他脚边闪电般窜过,眨眼消失在溶溶夜色中。
烛光晃动,照亮屋内破碎一地的骨灰瓮,瓷片与骨灰溅碎得各处都是,言霁近乎木僵地走进去,放下烛台,双手去拢洒在地上的骨灰。
手掌被尖锐的瓷片划破,言霁犹然不觉,直到发生拢回的骨灰没有装置的东西,才醒神叫人。
影五一向是他一唤就会悄无声息出现身边的人。
言霁吩咐:“去找个坛子,不要能摔碎的。”
影五迟迟未动,言霁抬起头,露出一双濒临崩溃的赤红眼眶:“为何不动?”
“主人,你冷静些,地上这堆并非敦和太后的骨灰。”
言霁茫然低头,隔着一层水雾,那堆灰白色的碎块映入眼眶,他拾起其中一小块放在光下细看,面色越来越黑沉,身体扼制不住地颤栗。
第74章 虚实三
本已熄灯的摄政王府, 因为皇帝陛下的到来,再次灯火通明,侍从接连被从屋内叫醒, 匆匆出去迎接。
陛下的脸色十分难看, 递上的热茶他看也没看,就连吴老都因陛下显而易见的怒火不知所措地侯在一旁。
最后, 终是吴老先开口问:“陛下,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吗?”
言霁动了动眼珠,定定看他:“顾弄潮呢?”
这还是皇帝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直呼王爷名讳, 吴老无声落了滴汗,应道:“已经叫人去唤了, 快来了。”
屋外跪了大片奴仆, 是因叩拜时言霁并没叫起身,所以他们只能一直跪着, 当顾弄潮过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言霁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冰冷剔骨的, 毫无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