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影一应后,却并没走,无影卫这些年除了跟言霁交流,几乎没有任何互通之人,薛迟桉是唯一一个,被言霁亲自送到无影卫培养的人。
影一难免挂心:“陛下,若他真是穆王世子,您......”
“是就是,每个人都选择不了自己的出生,在他没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前,朕自会护着他。”毕竟,这是他将薛迟桉带进宫时,承诺过的。
只是不知,自己算是他的哥哥,还是叔叔。
想到康乐在幽牢对母妃的揣度,哪怕言霁觉得荒谬无比,但此事依然像一根扎在心里的针,一想起就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若有时间,他想跟薛迟桉好好沟通下。
离跟飞鹤楼约定的五日之期还剩最后一日时,言霁思及肖相三朝元老,为大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终于舍得从冰鉴旁挪了脚,叫德喜备好马车,出宫去了趟丞相府。
马车还没到,丞相府上上下下就已经等在门外了,来往路人在威仪气派的相府门前好奇驻足,暗暗讨论是何人如此大驾,竟劳动整个丞相府相迎,没一会儿,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缓缓停下,只见车上下来的竟是个锦衣襕衫的少年。
少年束腰的衣带迎风飘飞,在绚烂的日光下,玉姿金相耀人心目,少年华美,奢艳矜贵,一见就知其绝非等闲人物。
丞相府的人全跪地迎接,那袭衣摆拂过,言霁错身进到里面,才开口叫他们起来。
正厅里,肖相拿着戒尺打得肖靖南跪在坐于主位的言霁面前,很铁不成钢道:“陛下舍脸来此,你还摆着这副模样,做给谁看!”
“爹!我都已经道过歉了,也领了责罚,非得三跪九叩行过大礼才算忏悔吗?”肖靖南背挺得笔直,但他挺得越直,落在背上的戒尺也就越重。
言霁端着茶盏拂开面上的茶沫,纤长浓密的眼睫低垂着,看不清少年天子的情绪。
此前明明说好的,临到关头这逆子莫名又开始倔强,气得肖相心脏梗痛,手上一用力,将肖靖南打得嘴里呛出了血。
一旁的相府夫人看得揪心,又不敢劝,眼中已心疼得储起了泪光。
“罢了。”言霁放下茶盏,眼尾飞扬间,瞥了眼肖靖南,“既然贵公子知道错在何处,改了便是,但朕提醒一句,京中不比岭南,可任你随意发挥文采,毕竟岭南天高皇帝远,朕的手伸不到那么长,可你若敢在京中信口雌黄,就别怪朕假公济私。”
言霁心眼一向小,谁得罪过自己,说过自己坏话,他都记着。
更何况肖靖南这个头号黑粉,还在外面写小作文到处抹黑他。
若不是看在肖相的面子上,言霁非得把肖靖南打入大牢。
大概从言霁的眼神中感觉到了危险,肖相甩了戒尺跪在肖靖南,磕头谢恩,并留言霁用晚膳,言霁起身道:“朕还要去趟摄政王府,就不久留了。”
离开时,肖靖南扬声愤愤地问他:“我那些文章,难道所言有虚?”
言霁站定在正厅门前,侧目回视肖靖南,轻蔑一笑道:“朕虽没看过你的文,但也知晓,隔着他人去认识一个未曾会面过的人,多少有失事实。”
“你认识的是旁人口中的朕,而非你眼前的朕。”
肖靖南似乎还说了什么,类似“那就让我看看旁人口中的你和你是否有区别”,不过言霁已经懒得听了,径直离开丞相府,内侍正要扶着言霁上车,言霁抽回手,说道:“朕先走走。”
突然想起来,他如今出宫的次数有限,已经很久没安静地在京城的街道上走动过了。
侍卫不远不近地跟在暗处,言霁身边仅带了个内侍,走在京中最繁华的南北街上,内侍在旁边试探道:“公子,是想逛瓦舍还是街边吃食,亦或者玩些什么?”
“就随便看看。”
内侍察言观色,看出言霁不愿多言,便默默跟在后面帮言霁挡去摩肩接踵的人群。
转到一条青巷内,所见两侧青灰砖砌,屋檐栉比,潺潺细水在疏通街道的水沟流淌。一瞬间从闹市置身清幽处,竟有种突逢桃园之感。
言霁问道:“这条巷子叫什么名?”
“回公子,此巷名红白道。”
言霁初时只觉此名特殊,并未多想,待往里深入,才知为何起这个名,这条巷子里,卖的是贴着喜字的棺材。
这是条为待嫁女子置办嫁妆的街巷。
一路走来,有朱木铜面镜奁,三进三出雕花拨步床,鸳鸯交颈屏风扇面,红底铜盆,喜被,以及各种囍字裁剪的纸裁,不过卖得最多的,是棺材,几乎每个铺子都备得有。
一些讲究的门户,会为出嫁女儿备上从离开家门到死时会用上的全部物什,包括棺材,放进嫁妆一起,带入娘家。
走过几家看到店铺里来买东西的大多是妇人带着及笄少女,言霁自知应当避嫌,刚转身往外离开,便迎面撞见一群走来的尼姑。
侧身避让时,偶然一睹,竟看到一张面熟的脸。
那张脸停在了他面前,其余尼姑也都看了过来,言霁与她两两对视,相顾无言,片刻后,她朝师姐们道:“你们先过去吧,我等会就来。”
众师太点了点头,再度看了言霁一眼后,依言离开了。
面前的女子剔着光头,穿着尼姑常穿的灰色长袍,手拿一支拂尘搭在肘弯,另一手竖掌朝言霁弯腰行礼,声音低沉道:“小尼拜见陛下。”
哪怕是这样一副装扮,姜棠清依然有种国色天香的美感,只不过比起赏花宴初见时的锋芒,如今更加内敛脱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