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贾克斯怔怔地低下头。
“我……我还是,不去了。我要……回家。”他说,用迟疑的不肯定的不确定的语气,自问自答似的,轻轻地……发颤地说着。
刚才那些片段是什么?刚才那些记忆是什么?他才14岁,那么刚才那些想法,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那些缠毛线一样越勒越紧的念头——到底是从何而来?
摩拉克斯,你为何要杀了我?
璃月,港口……万民堂,霓裳,琉璃百合,以形补形,两颗鱼眼,鱼眼明目……
在死亡的最后一刻,达达利亚到底看到了什么?
在死亡的最后一刻,摩拉克斯到底看到了什么?
——摩拉克斯,钟离,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摩拉克斯,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巴巴托斯——或者说,早已改名为温迪的吟游诗人,此刻正坐在岩神的身旁,手里还玩着常被这位老爷子盘在手中的两枚山胡桃,歪头问道。
搓着搓着,温迪一扬手,将两枚山胡桃被诗人掷上半空,又一手抓住。
“哎呀……这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的?就这么搓着玩吗,哪儿好玩了?”
少年模样的风神撅起了嘴,一双薄荷绿的眼盯着那两枚早已被岩神盘得光亮的核桃,满脸不解。
岩神不语,只单手握拳,抵住一侧的脸,看这位风神的双腿动来动去,一会儿荡起来,一会儿又并拢,竟没有一刻是老实的。
两只深棕色的核桃在少年的手中嘎啦嘎啦地响。摩拉克斯盯了一会儿,忽然捂住了左眼。
“……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或者,是因为你那些老古板的‘契约’?”巴巴托斯把核桃放下,看向摩拉克斯的——略微被刘海遮住的左眼。
虽然那双眼表面上看起来并无异样,但如果仔细看去,他的左眼分明就失去了光泽。
失去光泽的金色眼睛,古铜一般的色彩,像是锈住了,没有光从那里透出来。那只眼睛现在什么都看不到——甚至有些畏光,无法直视太过耀眼的东西。
摩拉克斯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他只是被“恰巧从这里路过”的巴巴托斯发现了异样,又被这家伙软磨硬泡地缠了半天,不得已,才说出实情。
“说句话吧老爷子,我是真的在担心你啊?”巴巴托斯凑过去。
“不是。……我不知道。”摩拉克斯松开手,看向巴巴托斯:“我的记忆……似乎,有些不太连贯。似乎很多天前,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两人沉默片刻。
“会是天理的安排吗?”巴巴托斯的声音有些发紧。
话音已落,二人却都不再接下去。这是一个危险的话题,抛出来就要有人接下去,但唯独这件事,他们没有继续谈论的资格。
片刻,巴巴托斯的声音又松弛下来:“唉——毕竟那是你我都无法逃脱的命运啊。我来这里,也是想和你商量一下。”
“冰神对于你我二人的邀请——老爷子,你考虑得如何?”巴巴托斯忽地坐直了身体。
他直视着摩拉克斯。摩拉克斯沉默半晌,也跟着坐直了身体——
并不是想要试探巴巴托斯的态度,摩拉克斯只是单纯地还没有考虑好这件事情。献出神之心,联合深渊,对抗天理……无论哪件事,都显得太过激进了。岩神并非不能理解五百年前的那场战争对冰神的打击有多大。当初最为顺从天理,最为虔诚之神,最终亲眼亲手将无数平民化为野兽,送入深渊——
天理,命运,数千年一场轮回。遵从意志便可获得庇护,稍有忤逆则会遭到放逐。这样蛮横的规则,应当遵守,还是打破?
而且,自己的左眼出现问题,也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冰神刚刚向自己发来邀约,摩拉克斯的左眼就出现了问题。
虽是谦虚谨慎之人,但摩拉克斯自信这世间不会有太多可以伤及他本身的存在。那么,这无形的伤口到底从何而来?这两件事,又有着怎样的联系?
情报太少,能够分析出来的东西不多。神之心并非可以轻易献出之物,联合深渊也过于异想天开。对抗天理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荒诞无稽,身为天理意志的贯彻之人,这样无礼的请求,理应干脆回绝才是。
然而就连这位自由的风神都来找上自己,说是随便逛到了这里,但其目的……二人心知肚明。
“别那么看着我啦,老爷子。”巴巴托斯别开摩拉克斯的视线,半晌,轻轻笑道:“七神更迭至今,这么刺激的坏事儿,我也只能和你商量商量啦。”
“事关诸神最初的契约,神之心之事,我还要再作考虑。”摩拉克斯坦白道,“不过,这不便的左眼倒是给了我一些契机。”
巴巴托斯沉默片刻,摊开手笑了起来:
“虽然我是没什么资格跟你讲啦,但是,仅是失去一只左眼,好像不能作为脱离神位的借口吧?”
摩拉克斯看向巴巴托斯。
片刻,巴巴托斯挠挠头,脸红道:“嗨呀,我只是向往自由而已。蒙德本来就是自由的城邦,而且我也没有脱离神位呀?我还是有好好努力地工……”
“不,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摩拉克斯摇头,“只是,难免有些羡慕。”
“因为我最近五百年都没怎么干活,所以反而可以在未来的某一刻顺利成章地卸下神位?你这不还是在骂我吗?”巴巴托斯大笑起来,少年的睫毛跟着弯曲,像是两片被风托起的羽毛——
摩拉克斯愣住了。
少年,大笑,睫毛会随着眼睛弯曲,翘起。眼尾的那一簇尤其地长,扬起来,像是撒娇。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笑容,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