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将盛满牛杂的小纸碗递给达达利亚,又浇多了些汤汁,唤回青年飘远的思绪:“阁下嗜甜,这家牛杂的汤汁,想必会很合你的口味。”
“啊,谢谢。”达达利亚接过纸碗,愣了一下:“咦,我有说过自己喜欢吃甜食吗?”
钟离似乎也愣住了,他皱起眉,浅浅地吸一口气:“啊,是我自作主张了。或许是因为看阁下来自至冬,我不自觉地,会去猜想你的口味。”
“那就是了。钟离先生见多识广,品尝过至冬的料理,也不奇怪。”达达利亚笑眯眯地点头,指了指自己的纸碗:“可是,先生,这里只提供筷子吗?就没有叉子……勺子之类的?”
“呵呵,若不嫌弃,你也可将筷子当叉子使用,”钟离轻轻笑笑,摇头:“不过,若想要长久地留在璃月生活,这手上的功夫,阁下还需要多加练习才是。”
“论手上功夫,我可没输过谁,”达达利亚颇有几分骄傲地回应着,他垂下头,以筷作叉,使劲一戳牛杂,可那滑溜溜的肉皮儿一弹,几滴汤汁溅到了钟离的脸上,黏黏答答地流到他的唇边。
达达利亚抬起头,尬笑几下。
好在,钟离并没有嗤笑达达利亚的笨拙,也没有因此生气。他拿起手帕,闭上眼,像是什么都没发生那样,抬手擦去唇边的油渍。
——唇边的……
不。
等一下,等一下。
等一下。
达达利亚忽然觉得这一幕如此眼熟,眼熟到让自己有些幻视的程度。
那是什么?他恍惚间觉得钟离垂下头,唇边流下的不再是油渍,而是血水与泪水。可是,千岩造就的身躯,匪石不转的心灵,怎会有血水流过他的唇边,怎会有眼泪划过他的脸颊?
雨天,轮回,鲜血,死亡。他看到他拥抱着自己,诉说着二人的命运,也看到自己曾埋首于他的颈窝,却努力地抬起头,在最后的最后,想要与对方接吻,然后……
【在这样的一天结束,那样的一天到来之前,请你一定要,一定要……】
然后……然后他欠他一个吻。
——达达利亚猛地抓起钟离手中的手帕,丢掉。
他抱住钟离的肩膀,深深深深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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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拉克斯环视屋内的狼藉。半晌,他默默俯身,将碎掉的碗碟捡起。白色的瓷片落在黑色的手套之上,比躺在地面上更有残缺,破碎之意。
青年是个急性子,只要稍稍挑拨,就会全身心投入战斗之中,完全不会顾忌周围的环境——这一点,摩拉克斯已经想起来了。
尚武,好战。没错。他和记忆中的青年一样。记忆中的那个青年,挚友,至冬国的达达利亚。
……以及,他的恋人。海屑镇的阿贾克斯。
那么,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情况呢?摩拉克斯一边收拾着被二人武斗波及到的食器残片,一边思索着。
他已经通过那场梦境想起了一切,想起了自己为何要给青年左眼,为何要与青年分担伤口,自己想让青年做什么,以及——为何偏偏选择这一次轮回,来赌上自己的全部。
这是来自天空岛的自己做出的,最终的决定。
但这件事还不能告诉达达利亚。摩拉克斯知道天理的规则,知道提瓦特的规则。他们的磨难之于方舟只是一种消遣,他们的痛苦,挣扎,不过是在确保方舟继续航行的同时,用来娱人娱己的即兴演出而已。
只要他们还愿意继续演下去,方舟就可以继续运行,运行到摩拉克斯再也无法坚持为止——
但摩拉克斯最擅长坚持,所以天理乐于利用这一点,肆无忌惮地折磨着他们,并延续着提瓦特本该终结的生命。
自己坚持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找出击破天理的方法。可是……
——可是,一个月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尽管靠着友人的祝福,摩拉克斯能在数以万计的轮回之后,做到提前一个月回忆起发生在自己和达达利亚身上的一切。
但还是太晚了。
天理允许摩拉克斯在规则之内击败自己。可天理就是规则,规则要如何轻易击破?
一个月的时间,真的来得及吗?
来得及吗?在不向青年透露一丝一毫信息的情况下,仅仅让他凭着武斗的本能,与自己练习,交战……最后,弑神……
仅仅如此,便能够实现他们最终的目标了吗?
这种漏洞百出,毫无章法的对策,竟已是被困在天空岛的自己所做出的,最后的反抗了吗?
摩拉克斯将最后一片碎片拾起,不自觉地握紧。瓷片不能伤到岩神的躯体,他只是握着手中的碎片,即使将碎片握到再次碎裂,也不曾发觉。
“你是要我去相信他……吗?”
良久,摩拉克斯起身,坐回椅子。许久不曾如此疲惫了,即使在魔神战争之时,他也从未被任何一方逼到如此地步。他漫漫地扫视着屋内的一切,看向被青年踹洒到地上的海鲜羹,那些翻出粥面的小碎肉,小贝柱,还有软趴趴黏在地上的海带。可怜兮兮的,比散落一地的杂碎物件儿更有被主人抛弃之意。
只是看着这样的一幕,摩拉克斯便会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他与青年发生过的一切。
该说不愧是让自己提前一个月就想起一切的痛苦吗?只要想到达达利亚,摩拉克斯便会感到心痛——货真价实的,心痛。
磐石之心曾被友人植入足以唤醒回忆的种子,那本应是能够对抗磨损的,忆起此生与恋人的甜美时刻的契机——可他们几乎没有什么温柔的回忆。在这无尽的轮回里,他们之间相处愈是快乐,离别愈是惨痛。无始无终,永无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