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坐到了达达利亚身边。
“的确是不同于别处的景色。”
“哈,仅仅是不同于别处吗?”达达利亚苦笑着,一耸肩膀:“好吧,我也能理解。这里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很多游客甚至会觉得这里阴森恐怖呢。”
“……不。”
钟离摇头。
“无论如何,这里都是你的故乡。”
说着,钟离看向达达利亚,沉言道:“所以——我很高兴,你会带我来到这里,让我与你一同欣赏家乡的景色。”
见对方那么一本正经,达达利亚笑着别过头,很怕被他察觉自己泛红的脸颊。
青年站起身,张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一圈。即使身在至冬,达达利亚似乎也不懂得什么叫好好穿衣服,棉大衣披在身上只系了两个扣,长长的衣摆随着他的动作扬起,扬起一个毛茸茸的弧形,全无锐利的形状。
这里是海屑镇,是青年的故乡,是阿贾克斯的起点,也是达达利亚为自己选择的终点。
终点?为何是终点?达达利亚从未有过这样沮丧的念头,若说执行官之路本是向死而生,他也未曾想过自己会殒命于任何一场战斗。与魔兽的对战也好,与劲敌的厮杀也罢,争斗的漩涡吞噬一切,他享受与对手周旋于生死边缘的快感,也确信自己永远会是全身而退的那一个。
只是这一次,达达利亚无论如何都想要,在这里与钟离进行战斗。
是确信自己将会殁于此役,所以回到家乡?还是因为感到命不久矣,所以徒劳地拖延自己死亡的时间?
或许都不是。
达达利亚只是……阿贾克斯只是……
“——先生,先生。钟离先生。钟离先生。”
“我——要和你打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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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对了。”
达达利亚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浴室里走出:“上次你来我家,我还没有带你去看浮冰呢。”
摩拉克斯正站在灶台前忙活腌笃鲜,听到这话,不由得沉下声去:“……浮冰?”
“嗯。虽然这么说很寒酸,但那的确是海屑镇唯一值得参观的地方了。尽管很多人都嫌那里的海水太阴森不够好看……可那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景色嘛,总要带先生去看看的。”
说着,达达利亚走到厨房,靠在门边,笑道:
“以后回家的时候,一起去看看吧?”
一起回家吧,回到我们的家。
然后,让先生也来看看,
我在这里,曾经恒久注视过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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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
钟离忽然笑了。
看着达达利亚张开双臂,兴奋地眺望身下景色的模样——钟离忽然对这场结局注定的杀戮感到莫名释怀。
这数以千计的轮回之中,钟离都尝试将达达利亚囿于璃月,囿于望舒。追寻着模糊的记忆,他想要保护他,想要补偿他,他们坐拥着无限漫长的时光,却只能在每次轮回中相处短短的一个月。一个月,三十天,他们想起又忘记,忘记又想起,于死于生于痛于泪,光是活下去已经拼尽全力,更遑论他还要一次又一次地杀死他。
然而,青年眼中也有着属于自己的景色。他也有想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也有想要让自己注视的风景。
所以,如果还能再见的话。如果还能再见的话。
“钟离先生,在战斗之前,我想和你打个赌。如果我赢了,你就要答应我这个契约。如果我输了,我就……哈,我怎么会输呢?”
达达利亚说着,将大衣的最后两个扣子解开,扔到一边。
獭獭兔毛边的大衣被抛到一边,钟离站起身,却见达达利亚此举并没有半份赴死,悲壮,决绝之意。或许是数以千计的轮回让他的灵魂适应了死亡,也或许是青年本来就没打算要死在这里。
也或许是,达达利亚选择在这里与自己进行战斗,只是想要邀请他,来欣赏这漂泊于暗海之上的浮冰罢了。
“先生,在璃月,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而在我们至冬,说谎者连舌根都被冻烂。”
“所以,这是一份你必须要履行的契约,也是我们之间的最后的契约。至于契约的内容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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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屑镇的浮冰终年不化,深海之下便是深渊。”
饭桌,椅子,二人对坐。
达达利亚用勺子擓起一块笋,冲着摩拉克斯比比划划:“先生知道吗?我们家那边的海水是暗黑色的,和璃月港和稻妻的海水都不同。当然,虽然只是因为经纬度和洋流不同,但看起来还是挺恐怖的,尤其是晚上,漆黑一片的海,偶尔能看到泛着幽光的浮冰……”
“阁下平日里,便是这样给弟弟妹妹们讲述异国见闻的吗?”与达达利亚故作幽深的语气不同,摩拉克斯淡定无比,从容地夹起一块笋:“这样的描述,只怕凡人都提不起兴趣,更别提前欣然往了。”
“啊哈,难道你害怕了?”达达利亚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顺便一舔挂在唇边的饭粒:“其实也没那么吓人啦。而且先生也不是凡人,这点小挑战,肯定没问题的。”
“好。那便再去一次。”摩拉克斯轻声道。
“嗯?”达达利亚没动,“再去?”
“是。等一切结束之后,我便再同你去一次。”摩拉克斯说着,将一片火腿夹起,置于达达利亚的碗中:
“然后,我们见到的,将会是不同于以往的景色。”
“——全新的,崭新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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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再次见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