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他撇撇嘴,眼眶有些发热,早上还说要带自己去花园逛逛。
骗子。
胆小鬼。
他踩着满地月色,赤脚走到窗前。
不愧是怪盗,不仅偷窃的技术独步天下,骗人的功夫也炉火纯青。只有他这样蠢,五年前被他骗,五年后也被他骗。
“工藤先生,生气了吗?”
失踪一天的护士小姐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房门,静静站在他的身后。
像猫一样,他在心里默默腹诽着,走路都没有声音。
所以他还没有离开,现在呢,是打算……辞行吗?
“没有。”他抬头看着月色,将翻涌的苦涩压回喉口,挤出一丝疲倦的叹息。
他们算什么呢?
他连生气都找不到立足的缘由。
他们的关系,只是一段荒芜时光的残影,连相识都算不上。这样的关系,他肯不远万里来到这里,照看几天自己这个麻烦的病人。其实,是应该要感激的。
“没有生气的话,可以请工藤先生闭上眼睛吗?”
什么?
一根沁凉的黑色绸带在他转身的一霎覆上双眼,世界陷入纯黑,遮断了漫天月色。
骤然失去视觉让他有些慌张,拇指和食指揪着轻薄的衣角来回碾磨。
这个人,想干什么?
来不及得出有效的结论,掐着衣角的指尖倏地收紧,隔着布料掐进柔嫩的掌心。瞳孔在绸带下无力地翕张,呼吸声连着心跳在空中错乱。
一只修长的手环上他冰凉的脚腕,热气在肌肤相触的地方蒸腾,烙下灼人的印记。稍一用力,脚底就跟着抬离了地面,踩进滚烫的掌心。指尖的茧痕轻柔地包裹住细瘦的足侧,摩挲出微妙的触感。
这双手将他牢牢掌控着,控制着他的方向,驱使着他的动作,吞噬着他的神智。赤足被带动着,在空中划过一个低矮的圆弧,然后……
“工藤先生,真的很不会照顾自己。”
视觉的缺失催动着想象的蓬勃,他似乎能看到那个人单膝跪在自己身前,好看的指节环着白皙的脚腕,另一只手包裹住细瘦的脚底,珍而重之地,放在自己弯曲的膝上。
脚底的热气蒸腾着窜到头顶,混杂着暧昧的情思烧得他神经酥软。脚趾无意识的伸缩着,在粗糙的布料上来回抓挠。
脚下的人动作一滞,呼吸有一瞬的错乱。
他伸手握住蜷缩的脚尖,放进一只衬着绒毛的袜子,手指轻勾着卷曲的边缘缓缓向上,指尖掠过脚侧软嫩的肌肤,若有似无的触碰挠得人心头发痒。
“明明是病人,还这样光脚跑到地上。”
他好似不满地嘟囔着,将穿好袜子的脚塞进厚实的鞋里,又抬起另一只放在膝上。
工藤新一觉得自己的大脑陷入了某种休克之中,像烧坏的机器,浑身冒着升腾的白烟。直到暖绒的外套搭在身上,都没有恢复工作。
“你……要做什么?”他的声音微如蚊蚋,好似再大上一点,都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
指尖轻点出融人的暖意,顺着小臂烧灼着蜿蜒向下,将他掐进掌心的手指渐次掰开,十指交扣着握进手里。
“跟我来。”低沉的气息刺挠着耳膜发痒,这声音太近、又太轻,连真声伪音,都分辨不清。
“相信我。”
是恶魔的低语,是伊甸的毒蛇,蛊惑着他,去偷食欲望的禁果。
他跟着他,一步一步,踩在冷硬的水泥地上。
走出了房门,穿过了长廊。转过一个弯……两个、三个,跨过几个低矮的门坎,踏过几层碍人的阶梯。
脚下的触感变得轻软,晚风吹过细碎的发丝,系在脑后的丝带飞扬轻舞,鼻尖缭绕着草木的清香。
他的内心鼓噪着,升腾起久违的兴奋和盼望,像一个摩拳擦掌准备拆开礼盒的孩子。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花园里,只有婉转的虫鸣。
不知走了多久,引路的人停下了脚步。温热的手掌从指尖溜走,突然失去依仗让深陷黑暗的他有些慌乱,双手无意识地抓握着,晚风从指缝中涓然而过。
脑后的结忽地解开,黑色绸带随风飘落,挂进虚握的掌间。他的睫毛轻颤,双眼缓缓睁开,蓦地怔在了原地。
像坠进璀璨的花海,像误入童话的秘境。
他站在一片花田里,身侧是高耸的大树,翠绿的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松软的泥地里缀满微弱的灯花,衬着五色的花卉荧荧发亮。粗壮的树干缠绕着一圈一圈的珠链,明暗交杂着,闪出幽微的光。
他惊诧地回头,身后的人早已不知所踪。他有些迫切地四下张望,手指紧紧缠住掌中的绸带,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人的身影。
这个人还真是一点都没变,总是这样……神出鬼没。
正打算往花圃更深处寻去,身后忽地响起了利剑穿云般尖锐的啸声。他猛然回身,绚丽的烟火在漆黑的夜空纵情绽放,烧燃出艳色的花。晚风轻拂着将花火剪作碎落的星点,扑簌着落回地面。
落进湿软的土地,落向寂静的虚空,落在……一个白衣少年的肩头。
少年手捧花束,静静站在烟火坠落的地方。
工藤新一的呼吸滞住了,像落入一场未醒的幻梦。
远方的少年缓缓靠近,一步一步,坚定而执着地向他走来,背着漫天花火,越过数载光阴。
“让名侦探难过,真的非常抱歉。”
熟悉的声音临近又遥远,顺着晚风落在嗡鸣的耳边。
“但我真的没有办法,让名侦探未来回忆起我们的初见,是在那间单调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