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一片洁白,从房屋顶到地面,皆铺着末过脚踝的积雪,道边的柳树仅剩光秃秃的枝干,僵硬地冻在这冰天雪地里。
沈忆上一次来帝巳城,是在春天。
帝巳城地处交通要道,在梁国还未被魏国吞并时,是梁国南部最为繁华的城邑。那是阳春三月,城门口翠柳如烟,飘扬的柳枝下有背着包袱远行的游子,有捏糖人的手艺人,还有挑着竹篓临街叫卖的小商贩。
然而现在,一眼望去,大街空空荡荡,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城门口七八个头发半白的老叟,穿着脏破的棉衣,提着笤帚铁锨,弯着腰动作迟缓地扫雪。
沈忆前后目测了一下,扫过雪的路大约已有半里地,马车的车辙印都是新的,想来这路是今天刚扫出来的。
现在不过才辰时三刻,只怕这几个老叟半夜便开始清理路面,一刻不停地扫了两个多时辰的雪。
沈忆正看着他们出神,忽然看到几人步履匆匆地朝着马车这边过来。
为首之人身着绯色公服,约莫三四十岁,个子很高,身条极瘦,面色沉凝,大老远地看去,还以为是支着衣服的竹竿走了过来。
他身侧略微落后半步,是一位穿青色官袍的男子,满面笑容,大腹便便,仿佛滚过来一个绿皮冬瓜。
这两人一胖一瘦,一红一绿,一个不茍言笑,一个笑得眼都看不见了,一路走来当真是抓人眼球的很。
只见那竹竿官员行至马车前,拱手一礼,声音倒不似他面相那般沉稳,而是有些虚浮的沙哑嗓音:“下官帝巳城刺史秦峰青携司马陆少安,拜见翊王殿下,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两侧侍卫掀开车帘,露出里面的人来。
宽大的车厢之中,沈忆坐在侧边,脖颈微垂,只漏出一个白皙安静的侧脸,正中间,披着大氅的男人端坐着,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淡淡道:“起吧,孤身子不好,就不下车了,具体事宜,就等孤安顿好之后再宣你们细问。”
说完,那帘子便立刻放下了。
随即,车轴滚动,一行人不徐不疾向前去了。
秦峰青站在原处,即便遭此冷遇,干瘦蜡黄的面皮上也瞧不出什么波澜。
无人注意到,那在一旁没什么存在感的陆少安在看清车内坐着的人之后,神色短暂地僵了一瞬。
秦峰青特意为他们腾出一座院落供他们安置,一行人在此部署修整一番。
一直到晌午,秦峰青派人来请季祐风赴宴,季祐风跟沈聿和沈忆说了声赴宴的事,商定时间一起过去。
谁知临出门时,久久不见沈忆的身影,季祐风正打算差人去问,却只见丫鬟阿宋小跑着过来,满脸通红道:“殿下,公子,姑娘说请你们先去,可能是初来乍到,有些水土不服,姑娘她有些闹肚子……”
闻言,沈聿意味不明地往沈忆的屋子看了一眼。
季祐风道:“严重吗?”
阿宋笑道:“殿下放心,不碍事的。”
季祐风想了想:“既是这样,让你家姑娘不必急,身子最重要。”
阿宋点头如捣蒜。
两人一前一后,带着七八名侍卫离开了。
这院子位置极好,无论是离官衙还是离秦峰青订下宴席的酒楼都很近,几人便干脆走着过去了。
到了地方,酒楼里竟是没什么人,秦峰青一路将几人引到雅间,一边介绍说:“殿下身份尊贵,下官便将闲杂人等都清退了,安全方面殿下无需担心。”
季祐风看着他恭敬谨慎的样子,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到雅间门前,沈聿对几个侍卫道:“你们守在门前,不必进去,我进去就行了。”
几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在心里一同点头。
他们虽是翊王身边的护卫,可这一路过来,早已对这位大名鼎鼎的沈小将军心服口服。
关遥拱手道:“那便有劳都尉。”
门关,四人落座。
季祐风在面对着门的主座,沈聿在他右手边,左边是秦峰青,再往左是陆少安。
秦峰青提起酒壶为季祐风斟酒:“听闻殿下和都尉不远千里前来救帝巳城于水火之中,下官深感荣幸,不过……方才在城门口看见殿下马车之中似是还有一位贵人,不知他是……?”
季祐风淡淡扫他一眼。
中年男人眼底乌青,面色枯黄,脸颊凹陷,看起来简直像飘荡在世间的一只鬼,只是神色始终端庄严肃,叫人觉得他通身凛然的正气。
但对季祐风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秦峰青是瑾王的人。
所以他只回了句:“她水土不服,身体抱恙,可能晚会过来。”
听见“水土不服”四个字,坐在最边上的陆少安笑呵呵的面容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还有,”季祐风淡笑着道,“孤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宜饮酒,多谢秦大人好意了。”
上一句无视他的问题,这句又毫不留情地下了他的面子,可秦峰青却仿佛没有感觉到,仍是波澜不惊地道:“下官唐突了,还请殿下恕罪,这些菜肴倒是按殿下的口味准备的,希望殿下还吃得惯。”
一边说着,秦峰青拿起筷子开始布菜。
季祐风啜了口茶:“孤喜欢直爽人,秦大人知道孤是来做什么的,梁女案事发至今,还没有个定论,就这么一直拖着,似乎也不太好,秦大人说呢?”
秦峰青稳稳当当加了块排骨到季祐风碗碟之中,放下筷子,这才道:“殿下实是言重了,也许殿下还不知道,经过下官和一众同僚努力安抚,如今城中百姓皆已平息了怒意,那三百名女子的尸首,下官也已安排人厚葬,并重重抚恤其家人。百姓们早已开始重新开张,也不闹着起义了,甚至已经很少提起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