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那日遇刺,她挡在他身前时那样。
彼时他竟还觉得她单薄无力,柔弱可怜,真是可笑。
季祐风收回视线,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吩咐季安:“把王妃从小到大的经历彻彻底底查一遍,尤其是她在被沈庭植收为养女之前的事,务必一件不落,查的清清楚楚。”
季祐风回到府中时,已是深夜。
更深露重,夜风袭来,他微微咳了两声。
提灯引路的太监听见,忙道:“殿下当心身子,前面就是寝殿了。”
话音刚落,两人便瞧见不远处的寝殿里灯火一片连着一片灭了下去,直到最后只剩零星两三盏灯,隔着窗透着昏暗朦胧的光。
季祐风止步,看着不远处一个丫鬟飞快地迎上来,垂下头恭敬地说:“禀殿下,王妃今夜安排了新来的侍妾王氏侍奉您,王氏已在风荷院等候多时了,奴婢带您过去。”
季祐风在廊下站了许久,夜风一阵凉过一阵,他仿似浑然未觉,只是远远望着那寂静的寝殿。
这些日子不论他多晚回府,沈忆总会为他留几盏灯,他打老远看见这灯,心里就忍不住欢喜起来,有时进了殿中发现沈忆已经就寝,他也不失落,反是有种两人之间有种夫妻多年的默契熟悉的感觉,甚至觉得关系近了一步,可如今,他知道了。
她从没有等他,每日留的几盏灯,就像婢女备好的温茶,例行公事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季祐风哑声道:“好,带路吧。”
如今初夏时节,闷热得厉害,空气里都浮着黏腻的潮热暑气,憋了数日,这夜终于起了凉风,一阵急过一阵,将殿中纱帘吹得飘飘扬扬。
往日里十分寂静的长坤宫这夜更加寂静,宫人们来回穿梭着打点行装,每个人都神色麻木,如行尸走肉。
皇后被皇帝厌弃,赶去了护国寺,身为皇后身边的人,他们的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去。
皇后静坐着,良久,忽然开口。
太久没进食饮水,她的嗓音有些低哑:“玉瑶,去请陛下过来。”
玉瑶正看着宫人们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就要启程,时间并不多了,她要尽可能打点好,让皇后在护国寺过得舒心些,没想到,皇后在这时候想见皇帝。
玉瑶小心翼翼道:“娘娘,今夜陛下正和温婕妤在一处,只怕……”
皇后平静道:“你去请就是。”
女人平静得有些异常,玉瑶不敢再问,迟疑片刻,叫上一个宫女提灯出了长坤宫。
这一遭,她必得亲自去。
来回大半个时辰,终于将皇帝请来。
回到长坤宫时,皇后问:“怎么去这么久?”
玉瑶沉默片刻:“回娘娘,奴婢去的不巧,站在寝殿外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到陛下。”
皇后微微一怔。
她如何不懂玉瑶这话里隐晦的意思。
往日里她是听不得这些的,可如今却再不觉得有什么了,只笑笑说:“难为你了。”
玉瑶眼圈一红。
她站在听雪轩寝殿外听女人那声音听得满脸通红,抬眼一瞧,听雪轩的宫人们却个个面不改色,明明谁都没说话,她却觉得自己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她努力端出长坤宫大宫女的气派,硬逼着自己淡然自若,好像自己常见到这场景。
幸而,皇帝还是来了。
玉瑶带着一众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下,空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了皇帝和皇后。
皇帝倚在靠枕上,神色冷淡:“你想说什么?”
皇后提裙跪下,腰背笔直,说:“臣妾请陛下过来,一是为了请罪。”
她深吸口气,颤抖的声线透着坚定:“陷害温婕妤一事,的确是臣妾所为,臣妾认罪。”
皇帝凝视着她的面容,淡淡道:“为了帮瑾王,还是为了帮你的母家?”
皇后有些出神,她望着漆黑的窗子,夏虫螽斯阵阵,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忽然开口:“陛下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未等皇帝开口,她顾自摇着头道:“您定然不记得了。今天,是当年立后圣旨送到我手上的日子。”
“当年,先皇后去世,您需要一个合适的世家女子继任皇后之位,这是无上的荣耀,京中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暗中盼着被选中,出身显赫的适龄女子更是有很多,跟她们比起来,我根本不起眼。”
“我家中虽然看起来鼎盛,可不过是个空架子,我父亲也并没有什么实权,完全比不了那些真正出身高贵的女子……我从来没想过,您会选我做皇后。”
“后来我才想明白,其实正因为如此,您才选我。我家世足够显赫,显赫到可以做一国之母的娘家,但也没有过于显赫,不会有外戚独大干政的可能。我是最合适的人。”
“您希望我父亲能知足,老实本分地做国丈,”皇后笑笑,“可在这王侯遍地的京城,手里没点实权连头都抬不起来。所以大婚前夕,父亲一字一字嘱咐我,让我一定讨您欢心,为他在前朝助一臂之力。”
“这些年我明里暗里帮父亲说话,给瑾王传消息,自以为做的不露痕迹,后来才发现,其实您什么都知道,只是懒得同我多说,或者是欣赏我这副自作聪明的模样,也算得上有趣。”
说到这里,皇后微微停顿了一下,可皇帝并没有否认,他什么都没有说。
心里空荡荡的,皇后有些喘不上气,低低道:“好多次我很想告诉我爹,我真的帮不上他,我很累了,可我知道他不会听的,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往前走。”
“但其实这不是最糟糕的,后来发生了更糟糕的事……”皇后忽然笑了一下,声音渐渐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