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似乎喜欢上他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视线总会不知不觉间在他面上停留许久,有时是他躺在灯下看书,面容深邃英俊,有时是他与大臣周旋,气度威严又从容,一举一动,都叫她着魔。
自然而然的,她开始关注那个不起眼的女人。
这个女人位份不高,话也很少,安安静静的,除了脸长得好看一些,看不出任何过人之处,可若说到美貌,宫中的后妃谁又不美呢?便是她自己,也从不觉得她比这个女人丑半分。
可皇帝喜欢她,喜欢得要命。
终于,她忍不住命丫鬟悄悄记下温雪霏素日爱穿的颜色样式,爱化的妆容,她还在一个人的时候,偷偷练习温雪霏说话的神态语气。
当她穿上和温雪霏差不多的衣服,带着差不多的首饰,化着相似的妆容,软着嗓子站到皇帝跟前时,他扫了她一眼,没有说一个字,只是笑了笑。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笑。
——或许那根本不能算是一个笑,男人只是提了下唇角,可就是这一抹轻微浅淡,似笑非笑的弧度,在那一瞬间,让她感受到难以形容的巨大羞愧和耻辱。
她涨红了脸,提前准备好的话一个字都没说,狼狈地逃开。她拼命将身上的衣服撕扯下来,狠狠抹去脸上的胭脂,顶着一头乱发和花了妆的脸,坐在破烂的衣服上嚎啕大哭。
她觉得她不该恨温雪霏,她其实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可她控制不住恨她。
所以当得知瑾王要对付温雪霏时,她沉默片刻,抬起头对瑾王说,她有个很好的法子,能永远除掉温雪霏。
她知道如果事情败露,她会有怎样的下场,可她已不在乎。
她做过很多事,为了家族,为了瑾王,为了皇帝。唯有这一件事,是为了她自己。
只是事到如今,这些已经没必要再告诉他。
“我爹在我身上寄予了厚望,我一定要保住皇后的位置,”皇后抬起脸,平静地直视皇帝的眼睛,“可温雪霏威胁到了我的地位,所以我一定要除掉她,仅此而已。”
皇帝垂着眼与她对视,他意外地发现,往日里会手足无措的女人坦然冷静地迎上了他的目光,没有再垂下头去。
他淡淡道:“照你的意思,今日你害她这件事,跟你家里,跟瑾王,都没有关系?”
皇后双手交迭,向前平举,缓缓俯下身,“正是,臣妾今日所作所为皆无人指使,与臣妾家人无关,万望陛下勿要迁怒于臣妾母家,臣妾愿领受一切责罚。”
她一时昏了头脑,把自己搭进去也就罢了,却不能做整个家族的罪人。
可男人看她半响,掀起薄唇,讽笑:“你还是这样天真。”
皇后伏在地上的身子忽然颤了一下。
皇帝冷冷道:“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有了筹码,才能跟别人谈条件?依你如今处境,朕凭什么答应你不处置你家里?”
皇后的上下牙关止不住地打着颤,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脸色比雪还白。
她无言以对。她一无所有。
皇帝站起身,理着袖子,向下瞟了一眼,轻飘飘道:“以后你安心在护国寺待着,入了佛门清净地,就别再念俗世的人了。”
“以后,你就当没这个娘家了。”
丢下这一句,皇帝转过身,迈开步子。
这剎那,皇后忽然直起身,死死抱住了男人的小腿。她力气太大,皇帝甚至一时没有甩开她。
她喉咙仿佛撕裂,哀哀道:“皇上,求你,臣妾求你好不好!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当真要如此绝情吗?”
男人垂着头看她,他背着光,脸上被阴影覆盖住,冷漠地看着她。
“不是朕绝情,要怪就怪你自己犯蠢。”
皇后心头的血一点一点冷了下去,她浑身被抽干了力气,手指绵软,再抓不住任何东西。
皇帝抽身离开。
他走到门口时,女人忽然抬起脸喊住他。
皇帝转身,女人仪容凌乱地瘫在宫殿冰冷的地砖上,一双眼睛却出奇地亮。
“陛下,小心温雪霏。”
她轻轻地道:“她会害死您的。”
这一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巨大的闪电自苍穹劈下,在皇帝的身后,酝酿了数天的夏日第一场暴雨终于轰然落下。
闪电划过,将女人的脸色映得惨白,皇帝看到她唇边一丝诡异的微笑,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鬼。
一股寒气瞬间不受控制地自头顶一路窜到脚底,皇帝看了女人一眼,只字未说,转身迈入大雨。
一夜暴雨,终于将几日潮热的暑气一扫而空,空气清新凉爽,沈忆推开窗,看到窗边的芭蕉叶青翠,鲜亮,泛着湿润的亮光。
同一时刻。
风荷院里,王氏细白的手绕过季祐风的腰腹,为他细心地打理朝服。
平武大街上,数百名官兵将九千春庭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之人一脚踹开大门,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而赵家祠堂里,厚重的红门被推开一道缝隙,日光照在跪了一夜的年轻男人身上,他慢慢地起身,跟着来人向外走去。
京城南城门前,送信的驿使一路疾驰,沙尘滚滚而来,在城楼下高声重复着“西南战报”叫门。
长坤宫中,收拾了一夜行李的宫女玉瑶拖着疲惫的脚步,推开寝殿的门,她一只脚迈进门内,另一只脚却迟迟没有跟进去。
她慢慢地仰起脸,看到那个年轻的女人,穿着庄重尊贵的皇后婚服,鬓发一丝不乱,妆容精致,用一根鲜亮的红绸将自己吊死在了寝殿的横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