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公公。”女人点点头,带着丫鬟推门而入。
秦德安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这温婕妤,今日身上好像没了那淡淡的香气。
温雪霏进到殿内,皇帝正躺在床上。的确是醒着的,只是他现在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睁着双眼,空洞洞地盯着床幔看。
见她来,皇帝朝她这边转过了头。
温雪霏亲手将食盒里的汤药取出来,说:“陛下该吃药了。”
皇帝紧紧盯着她手中那浓黑的汤汁,看起来与素日一模一样,耳边安静得可怕,整座皇宫仿佛是一座庞大冰冷的坟墓,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
皇帝转过头:“朕现在不想喝,你放下吧。”
温雪霏顺从地放下碗:“好,那嫔妾陪陛下说说话。”
皇帝伸出手:“坐过来,让朕再看看你。”
女人坐到床边,微微俯下身。
她直视着皇帝的眼睛,忽然嫣然一笑:“看清楚了吗,陛下?”
她素来柔婉清纯,只是这一笑,忽然多了几分妖娆的艳丽。
皇帝抬起手,似乎想摸摸她的面庞,可只是抬到一半,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温雪霏轻笑:“看来陛下果真是老了,连手都抬不起来了,需要嫔妾帮您吗?”
说着,她攥住男人的手腕。
皇帝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甩开了她的手。
他冷笑:“朕知道你恨朕,可这样拙劣下作的嘲讽手段,只会叫朕瞧不上你。”
温雪霏静静地笑了:“那陛下瞧得上什么手段?”
皇帝朝她瞥去一眼,半是讥讽地道:“你怎不直接杀了朕?”
他余光刻意地扫过桌案上那碗汤药。
温雪霏笑笑:“陛下太高估嫔妾了,嫔妾怎敢?”
她神色淡淡:“嫔妾再恨您,也不敢弑君,更不敢弑夫。”
皇帝微怔。
女人微微俯身,看着他的眼睛,眸中倏然浮起笑意。
她实在温柔极了,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在面对这样一双眼睛时还能保持清醒。
她似是极其真诚地感到疑惑,问:“陛下难不成竟觉得,嫔妾会为了那么一点点恨,杀掉对自己万千宠爱的夫君吗?”
第067章 陛下
皇帝凝视着女人的面容。
他的目光透过她, 看向回忆里的那个小姑娘。
那是在他记忆里,第一次见温雪霏。
那时候她正跪在雪地里向他请安,整个人瑟缩成一团, 一句“陛下万福金安”都说不顺溜, 睫毛抖个不停, 也不知是怕他还是什么。他让她抬起脸来,她犹犹豫豫地抬头,眼睛还是垂着, 不敢看他。
他高高坐在步辇上垂眸,目光意兴阑珊地从她脸上掠过,巴掌大的脸, 下巴尖尖的, 眼睛很黑很大, 整张脸瘦得快只剩这双眼睛,因为生着病又受了委屈,眼眶还有点发红。
整个人瞧着怯懦得很, 举止也畏手畏脚, 看着就叫人心烦。
他耐着性子往下打量了两眼,虽说冬天穿得厚,可宫里的礼节是最讲究美观的,很能体现女子的身段。小姑娘瘦瘦小小的, 别说身段了,风一吹,那棉服的袖管直挂在手腕上晃荡,半点没有这个年纪的女儿家该有的玲珑饱满。
实是乏善可陈。
这样一个女人, 按理来说,他根本不会记得。
可, 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有迹可循,有理可依。
他偏就记住了。
记住那个雪地里,披着风毛乱七八糟的白氅缩成一团,有一双红眼睛,像只傻兔子一样的小姑娘。
后来他也知道了,她那天在他眼皮子底下哆嗦成那样,不是因为怕他。
是因为怕生。
而如今,当年那个说话细声细气,不敢抬头看人,像只兔子一般的小姑娘,到底是长大了啊。
皇帝躺在床上,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眼前的女人雪白的肌肤散发着珍珠一般莹润的光泽,香腮云鬓,乌发如云,莹莹双目温柔地注视着他,整个人仿若一件冰雕玉琢的珍宝,光华夺目,身上那些价值连城的衣饰不过是她的陪衬,不能夺去她本人分毫光彩。
皇帝欣赏地看着她。
这是他一手打造的杰作。
是他教她大声说话,认真做事,抬头做人,是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笔教她转笔侧锋,临帖写字,是他带她出宫,看什么是山河无际,地远天高,也是他一点一点教会她,怎样在下人面前立足立威,笼络人心。
她如今坐在这里,他是她最大的底气。
“也是,”皇帝极淡地笑了笑,“毕竟朕待你不薄。”
“当然,”温雪霏轻声说,“嫔妾如今拥有的一切,皆是拜陛下所赐,不敢轻忘。”
“你明白就好,”皇帝侧眸看着她,语气忽然冷下来,“你从头到脚,除了名字不是朕取的,其他都属于朕。”
这样偏执的人,这样偏执的话。
可女人似是习惯了,面上没有流露出一丝反感,反是无奈一般笑了下。
过了一会儿,她回忆着说:“其实名字也是因陛下而起。”
皇帝顿了片刻,不问缘由,也不问经过,反是先问了一句:“你原来叫什么?”
“温嘉禾。既我不‘嘉’,草木之‘禾’。”
“八方沾圣泽,异亩发嘉禾。”皇帝嗤了声,“诗是烂诗,名字是好名字。”
明明是正儿八经的诗,非说烂。
他还是一副瞧不起天下人的样子,温雪霏不禁笑起来。
他接着问:“谁改的?凭什么给你改名儿啊?”
这话听起来老大不乐意,女人眼睛又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