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
皇帝眼底透着怜悯,悠然说:“小姑娘,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这个位子,最不需要的,就是仁心。”
沈忆沉默。
片刻,她抬起眼,平静地开口:“既是这样,那向来我将陛下亲族一应赶尽杀绝,陛下也没有意见了?”
皇帝盯住她,眼眸逐渐结冰。
沈忆语气仍然平淡随意:“本来,我只打算杀陛下一人。当年您杀我全家,而我只杀您一人,是因为我有仁心。既然陛下说不需要仁心,那我便斩草除根,索性杀个干净,如何?”
皇帝森森道:“你敢。”
沈忆笑了:“我有什么不敢的。”她轻轻挑起眉梢:“陛下,你快死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皇帝脸上乌云密布,眼神似要杀人。
“对了,”沈忆微笑道,“陛下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我是梁盛帝和皇后唯一的女儿,永昭公主宋行野。被你杀干净的大梁皇室,就是我的父皇,母后,八位兄长,还有五位姊妹,还有他们的孩子。”
皇帝没什么反应。
沈忆一笑:“当然了,陛下不会在乎我是谁,宋行野又是谁,我说这个只是想告诉你,一命换一命,我也不贪多,我也只要大魏皇室七十五条人命。”
皇帝冷冷道:“痴人说梦。”
“我知道陛下没有那么多血亲,没关系,可以再生。”
皇帝眸光滞住。
沈忆语气轻松:“瑾王殿下已经被废为庶人,好找的很,就从他开始。男人嘛,生孩子简直太容易了,我给他找几十个女人,挨个交//合,挨个生,生下来一个,我在他眼前杀一个。”
“算上陛下,算上三位殿下,哦,再算上瑾王已经会走路的那对龙凤胎,杀够七十五条人命为止,陛下觉得如何?”
话音落地,短暂的沉寂。
随后,砰然一声巨响,直炸得人耳膜嗡鸣。
皇帝一把抄起床边的瓷碗,狠狠砸了出去,他简直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瓷碗笔直地飞出,一路打碎殿内数件瓷器,噼里啪啦一阵脆响,最后坠在远远的墙角,摔得粉碎。
气血上涌,喉咙腥甜,他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他紧紧攥着床幔,嘶声道:“毒妇!”
沈忆反问:“这不是陛下教我的吗?怎么,换到陛下自己身上,就受不了了?”
皇帝无言。
沈忆慢慢地敛了笑:“陛下,还不肯承认你错了吗?”
“你若对我一家仁心,放我全家一条生路,哪怕是圈禁,我都未必会站在这里,你若对大梁百姓仁心,给他们一条生路,他们现在也不至于如此憎恶大魏。你太害怕别人抢走你的权力,太害怕失去你的皇位,所以你要赶尽杀绝,可是陛下,并非人人都追求权力,绝大多数人,只想活下去罢了。”
皇帝又一口血喷出,他哑声道:“朕没错。”
他的血已经止不住,开始从他的口鼻漫出,他执拗地重复:“朕没有错!”
男人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鲜血不断从他的五窍涌出,他蜷缩起身子,倒在床边,疼得话都说不清楚,却还是一遍一遍地重复:“朕……没错……”
“只有这样,才能活下来……”
“只有这样……才能当上皇帝……”
沈忆站着,垂眼看他。
一个可怜的人。
余光里一道身影向床榻走去。
沈忆抬起眼,是温雪霏。
她坐在床边,伸出手拍着皇帝的背,然后扶起他的头,似是想抱着他。
皇帝疼得整个人意识都不清楚了,却还是挥开她的手:“滚!”
温雪霏重新抱住他,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
他挣脱开:“滚开!别碰我!”
温雪霏再次抱住他。
反复多次,男人的手挥动间打到了她的脸,很响亮的一声。
她仍然抱住他,低哄:“好了,好了。”
皇帝不动了。
他的头倒向女人怀里,模糊地低声呓语:“母亲……冷……”
温雪霏紧紧抱住他,泪水断了线一般落在他脸上,混着鲜血淌下去。
血水顺着她的衣袖和裙摆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没多久,在她脚下汇聚起一滩血泊。
不久,皇帝不再出声,无声无息地躺在女人怀里。
大魏平康三十四年秋,魏仁帝薨。
他这一生,到死都没有被自己母亲抱过。
又一滴血落下。
是温雪霏的,落在了男人眼睛上。
沈忆遽然色变。
温雪霏的口鼻竟也开始出血!
她声音发颤:“嘉禾,怎么回事?你没有服下解毒的药?!”
她们为了不着痕迹地给皇帝下毒,一共做了两件事。
其一,便是温雪霏侍疾带去的药,每一次都只非常谨慎轻微地加重了其中白附子的用量。
其二,便是温雪霏熏的香。这并不是普通的香,其中加了一味只有梁地才能采到的雪山上的绝叶花花粉,沈忆八月曾向太医院要的阿胶红糖,其实是托人秘密送进来的绝叶花花粉。
绝叶花本身无毒,但与白附子相遇,会产生剧毒,若是每日一点点,郁结在人体,天长日久,便会因五脏六腑衰竭而亡,看起来和自然死亡没有半分区别,不会有人发现皇帝是中毒而死。
可就在今日早上,沈忆想起季祐风昨夜似乎问她红糖一事,疑心季祐风已经开始怀疑她,不得不将计划提前,让温雪霏送来一碗将毒性催发的药。
这碗药里,含了大量白附子。
温雪霏为了让皇帝多接触到绝叶花香,日日熏香,皮肤肌理里早就含了大量的绝叶花素,若皇帝让她试毒,她饮下这碗药,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