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祐风睁开眼,转头。
脚步声忽然停在那扇山水隔断屏风前,他的心跳停了一下。
下一刻,投在屏风上的纤长身影缓缓转过来,视野里出现他熟悉的面容。
女人乌发黑眸,雪肤莹莹有光,走进来的一瞬间,整间屋子仿佛都变得明亮。
季祐风怔然看她,明明只是一夜未见,怎么会在这一瞬间,忽然想她想到了极点。
沈忆看着他挑眉:“殿下如今连生病都不告诉我,我还以为殿下是厌倦我了。”
季祐风回过神,看见她似笑非笑的神色,心知自己方才那痴态必然被她尽收眼底,不由赧然道:“不是什么大病,将养几日便好了,何苦告诉你,还麻烦你亲自过来走一趟。”
沈忆看着男人比往日还要苍白的脸色,轻声说:“殿下还打算瞒着我吗?”
季祐风微顿。
沈忆道:“来的路上我已问过季安,太医说你是入秋旧疾复发,已经好几日了,若再不安心修养,将于寿命有损。”
她平静地问:“殿下,你现在不告诉我,是想等你病入膏肓药石罔然了,再来通知我见你最后一面吗?”
季祐风的心猛然一紧,怔然无言片刻,道:“阿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愿麻烦你……”
“殿下,”沈忆语气沉下来,“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你的妻子。”
季祐风心头一震,沉默下来。
沈忆看着他的眼睛,神色认真,一字一句地道:“殿下,你生病了,我会担心,会替你难受,唯独不会觉得麻烦。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不存在麻烦。”
季祐风望着她,心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了,闷涩酸胀,良久,他感觉到自己在面对沈忆时仅存的体面也摇摇欲坠,即将崩塌,立刻匆匆转开了脸。
淡淡幽香忽然盈了满怀。
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畔,嗓音低柔:“殿下,我说过,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相信我,好不好?”
男人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
许久,他抬手抱住她的身子,双臂交迭,不留一丝缝隙,手掌抚在她的脑后,低哑清晰地说:“好。”
沈忆摸了摸他的头。
她柔声同他商量:“那答应我,把政事放一放,先好好养病。”
季祐风轻叹:“阿忆,我的登基大典和你的封后大典都能推后,父皇的丧仪可等不得,礼部的郭肃还有一堆事等着我给拿主意。”
沈忆思索片刻,道:“那不如,礼部这些丧仪,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的事都交给我来处理,你就负责日常国事,怎么样?”
季祐风难掩惊诧:“你来处理?”
沈忆把头从他肩膀上移开,直起身子:“是,不然怎么为你分担?这是最直接的法子了。”
季祐风垂眸不语。
沈忆笑道:“殿下别担心,等这段时间过去,殿下身子见好,我就不再管了。”
季祐风抬起眼:“阿忆,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担心这么多事情,你一个闺阁女子……”
“殿下,”沈忆扬了扬眉,“女子怎么了,你可不要小瞧我,我对礼法的熟悉不一定比你少。”
季祐风仰头看着她,忽然有些恍惚,好像又回到那时在帝巳城,他说她一个女儿家,不好跟着他和沈聿去孔雀楼冒险,那时她也是这样不服气,笑眯眯地同他说:“殿下可不要小瞧女子哦。”
少女眉目炽丽,明媚飞扬,连周身空气都是鲜活蓬勃的。
他爱极了这样的她。
“好吧。”季祐风也笑,“若是撑不下去了,可别哭着回来找我。”
沈忆道:“才不会呢,你且等着看吧。”
她站起身:“殿下批折子吧,累了就歇息一会,我这就去寻郭大人。”
她倒是说干就干,风风火火,毫不怯场。季祐风又笑了下,应了声好。
沈忆弯下腰仔细给他掖好被角,又检查了门窗,确认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季祐风一直看着她。
沈忆转身离开,轻快的脚步声渐渐走远。
男人的视线穿过那方屏风,久久停留在那抹身影上,直到彻底消失,他才收回目光。
沈忆到了外间,先吩咐底下人把书案收拾打理出来,趁着宫女在打扫的功夫,她让李交泰把郭肃从偏殿请来,同他见了一面。
郭肃听说是翊王妃请他过来,揣着满腹疑惑过来了。
到了殿里,只见女人坐于美人榻上,手捧香茗,虽然看得出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可除去视觉的美观性,这坐姿并不算多么端庄娴淑。
他曾听闻,翊王妃是沈庭植的养女,出身乡野破落户,身份卑微贫贱,虽然一朝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可骨子里还是只粗俗不堪的野麻雀。
当即两道浓眉深深皱起,行了礼,问:“王妃找臣过来,所为何事?”
话音落下,便见女人抬起一双明眸,含笑看他,悠然道:“殿下身体抱恙,已允准我接手先帝丧典还有之后的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郭大人,日后有事,你来找我商议即可。”
脑中犹如一道惊雷滚过,郭肃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荒唐!
大魏自开国以来,女人连官都没做过,更何况是执掌朝堂,指点江山?!
“臣——”
沈忆一口打断他:“大人若不信,殿下就在里面,你可自行去问。”
郭肃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没迈开步子。
沈忆既然敢说,他去了也只会是自讨没趣,说不定还会被新帝新后同时在心里记上一笔,倒不如正常议事,沈忆听不懂,到时自然知难而退。